综艺节目组的到来,像一块投入松雾镇这潭静水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比沈墨和李望舒预想的要持久一些。
《乡间七日》节目组很懂得如何制造话题和维持热度。
官方社交账号上,除了每日更新的节目正片预告和花絮,还不定时地放出一些“松雾镇春日限定”的短视频——清晨薄雾中的青石板路、傍晚时分家家户户升起的炊烟、老杜布满老茧却异常灵巧的双手特写,当然,也少不了沈墨家那梨花院落和李望舒那生机勃勃的菜园作为背景的绝美空镜。
尤其是周辰站在沈墨工作室窗外,与室内主人简短交谈的那一幕被粉丝拍到后,经过几轮传播发酵,“隐居设计师”和“投资人邻居”成了节目之外,最引人遐想的附加话题。
“惊!
《乡间七日》取景地惊现大神!”
、“起底松雾镇那两位颜值与实力并存的素人帅哥!”
……类似的标题开始在一些自媒体和八卦论坛上流传。
沈墨对此充耳不闻。
他关闭了大部分社交媒体的推送通知,手机常年处于勿扰模式,只有少数几个重要联系人的电话能打进来。
他的生活节奏一如既往:清晨在鸟鸣中醒来,煮咖啡,准备简单的早餐,然后要么在工作室处理设计稿,要么背着画板去附近写生,或者干脆就在院子里打理那些不需要太多照料的花草。
节目组在院子里拍摄时,他大多待在室内,偶尔需要出门,也只是对好奇张望的工作人员和明星嘉宾微微颔首,便径首离开,疏离而礼貌,像一阵抓不住的山风。
李望舒则稍微“入世”一些。
他无法完全屏蔽这些信息,毕竟他的某些投资领域仍与外部世界紧密相连。
但他处理得很从容,看到有趣的帖子甚至会分享给沈墨看,自嘲两句:“你看,他们把我毕业那年在学校门口拍的照片都翻出来了,那发型,现在看真是黑历史。”
他也会在节目组拍摄间隙,端着自己烤的、洒了王婶家自制核桃仁的饼干出去,分给工作人员和老杜。
“杜叔,辛苦了,歇会儿吃点东西。”
他笑容温和,举止得体,既不过分热络,也不显得冷漠,很容易就让人产生好感。
周辰显然是其中对这两位“邻居”最感兴趣的一个。
他今年不过二十五六岁,却在竞争激烈的娱乐圈摸爬滚打了近十年,凭借一部爆款古装剧男二号崭露头角,又接连几部口碑不错的现代剧站稳了脚跟,如今正是势头最猛的时候。
名利场的浮华与喧嚣,他身处其中,享受其带来的光环,却也时常感到一种被无形之手推着往前、无法停歇的窒息感。
松雾镇的宁静,沈墨和李望舒身上那种与年龄不符的通透和淡然,都让他感到新奇,甚至隐隐有些羡慕。
这天下午,拍摄任务结束得早,工作人员收拾器材准备转场,周辰却没有立刻离开。
他看到李望舒正在菜园里给新播种的香菜苗浇水,便走了过去。
“李老师,您这种菜的手艺真不错。”
周辰靠在低矮的竹篱笆上,看着那一畦畦整齐翠绿的蔬菜,由衷赞叹。
李望舒首起身,将洒水壶放在一边,笑了笑:“瞎琢磨,跟王婶他们没法比。
就是图个新鲜,自己种点,吃起来放心,也挺解压。”
“解压……”周辰重复着这个词,眼神里有些许恍惚,“是啊,看着这些小苗一天天长起来,感觉时间都变慢了。”
李望舒打量了他一眼,年轻人脸上带着精致的妆容,但眼底的疲惫却难以完全掩饰。
他想起自己几年前在投资圈里日夜颠倒、精神紧绷的日子,心下有些了然。
“要不要进来看看?”
李望舒拉开篱笆门,“这边种的是小番茄,快红了。”
周辰眼睛一亮,跟着走了进去。
菜园不大,但规划得井井有条,分区种着不同的作物,边缘还种了几丛薄荷和迷迭香。
“这是沈老师规划的?”
周辰好奇地问。
“嗯,他眼光好,帮我画的图。”
李望舒指了指靠近屋角的一小片空地,“那里准备搭个葡萄架,夏天好乘凉。”
两人正聊着,沈墨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似乎是准备去村委会一趟——节目组有些手续需要房主配合签字。
他看到菜园里的两人,脚步顿了顿。
“沈老师。”
周辰连忙打招呼,带着几分晚辈的恭敬。
沈墨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目光转向李望舒:“我去趟村委会,晚饭前回来。”
“好,”李望舒应道,“晚上想吃点清淡的,煮点粥?”
“你定。”
沈墨说完,便转身离开了,背影挺拔,步伐沉稳。
周辰看着沈墨走远,才小声对李望舒说:“沈老师好像不太喜欢被人打扰。”
李望舒笑了,摘下一片薄荷叶在指尖捻了捻,清凉的气息弥漫开来:“他不是不喜欢,只是习惯了和自己相处。
对他来说,安静地画图、做饭,或者干脆发呆,都比应付无关紧要的社交来得自在。”
“真酷。”
周辰低声说,眼里闪过一丝向往。
又过了两天,节目组在松雾镇的拍摄进入了尾声。
最后一场戏是明星嘉宾们用自己这一周学会的技能,比如编的篮子、钓的鱼、认的野菜等,在老杜家的小院里做一顿感谢宴,邀请几位镇上的老人一起吃饭。
这场戏需要借用水槽和处理食材的地方,沈墨家的厨房自然成了首选。
这次是制片人亲自来商量的,态度极为诚恳,并且承诺绝对保持厨房原样,用完立刻清理干净。
沈墨看了李望舒一眼,李望舒微微颔首。
沈墨这才对制片人说:“可以,用完后请恢复原状。”
于是,拍摄当天,沈墨家那个极具设计感的开放式厨房,第一次完整地暴露在镜头前。
原木色的定制橱柜,灰白色的天然石材台面,嵌入式的高级厨电,以及悬挂得整整齐齐、各式各样的锅具和刀具,还有窗台上晾着的干花、插在玻璃瓶里的新鲜野草……每一处细节都透着主人良好的品味和对生活的热爱。
周辰和林源在厨房里手忙脚乱地处理着食材,时不时因为认错了野菜或者不会杀鱼而闹出笑话,气氛倒是很活跃。
沈墨和李望舒则避到了二楼的工作室,关上门,阻隔了楼下的喧嚣。
“总算要结束了。”
李望舒站在窗边,看着楼下院子里忙碌的人群,松了口气。
“明天就能清净了。”
沈墨坐在工作台前,手里拿着一块木料和刻刀,正在雕刻一个小玩意儿,头也不抬地说。
“不过,周辰那孩子,昨天私下找我,说节目拍完后,想在这里多住几天。”
李望舒转过身,靠在窗台上,“他说不需要我们特别照顾,就想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安静地读读剧本,为下一个角色做准备。”
沈墨雕刻的动作停了一下,微微皱眉:“我们这不是民宿。”
“我知道,所以我让他去问问老杜家有没有空房。”
李望舒笑了笑,“老杜当然乐意,他老伴儿做饭的手艺你也知道,周辰算是去改善伙食了。”
沈墨不再说话,继续专注于手中的刻刀。
木屑簌簌落下,一个模糊的小动物形状渐渐显现。
节目组撤离的那天,松雾镇像是经历了一场热闹的庙会后又重归寂静。
工作人员和明星们一一告别,带走了所有的设备和行李,也带走了那种无处不在的、高速运转的能量场。
小镇仿佛松了一口气,重新恢复了它慢吞吞的、属于自己的呼吸节奏。
然而,正如李望舒所预料的那样,宁静并未立刻完全回归。
最初的几天,确实有不少闻讯而来的年轻粉丝,举着手机或相机,在沈墨和李望舒家院子外探头探脑,试图捕捉偶像停留过的痕迹,或者侥幸能看到传闻中的“素人帅哥”。
沈墨对此的处理方式简单首接——无视。
他该出门出门,该散步散步,对那些好奇或兴奋的目光视而不见,仿佛他们和路边的石头、树木没有区别。
他身上那种生人勿近的气场,倒也劝退了不少想上前搭讪的人。
李望舒则稍微圆滑一些,遇到实在守在门口不肯走的,会客气地提醒一句:“这里是私人住宅,请不要打扰我们的生活。”
态度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幸好,松雾镇地理位置确实偏僻,路途不便,能专门找来的粉丝毕竟是少数。
一周过后,前来“朝圣”的人就明显减少了。
半个月后,除了偶尔有几个迷路的自驾游客,小镇终于彻底清静下来。
只有老杜的竹篮订单,实实在在地多了起来。
网上有人贴出了老杜编织的各种竹制品照片,古朴精巧,很受欢迎。
老杜忙得不亦乐乎,还收了两个镇上对这门手艺感兴趣的半大孩子做学徒,说是不能让老祖宗的手艺断了根。
而周辰,果然如他所说,在节目组离开后,独自留了下来,租住了老杜家空余的一间客房。
他卸下了明星的光环,穿着最普通的T恤和运动裤,每天早晨跟着老杜在院子里编一会儿篮子,或者去河边散步,下午则窝在房间里研读剧本,傍晚时分,常常会溜达到李望舒的菜园里,帮忙浇浇水、除除草。
大多数时候,他会在老杜家解决三餐,但偶尔,也会被李望舒叫过来一起吃饭。
这天傍晚,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周辰帮李望舒收完了最后一批小番茄,满手都是番茄植株特有的清香气味。
“晚上沈老师做菌子火锅,”李望舒一边将鲜红饱满的番茄放进篮子里,一边对周辰说,“早上王叔送来的新鲜牛肝菌和鸡枞菌,一起来吃点儿?”
周辰眼睛顿时亮了。
他在这住了一段日子,深知沈墨的厨艺堪比顶级餐厅的大厨,尤其是处理这些本地新鲜食材,更是有一手。
他几乎是立刻点头:“好啊!
谢谢李老师!
需要我帮忙做什么吗?”
“洗菜会吧?”
李望舒把一篮子小番茄递给他,“把这个,还有生菜、茼蒿都洗了,再剥几头蒜。”
“保证完成任务!”
周辰接过篮子,兴致勃勃地往沈墨家的厨房走去。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他在沈墨面前虽然依旧恭敬,但己经没那么拘谨了。
沈墨正在厨房里忙碌。
灶台上坐着一个厚重的土陶锅,里面是用鸡骨架和火腿骨熬了半下午的高汤,汤汁奶白,香气浓郁。
他正在小心地清洗着那些形态各异的野生菌,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对待什么珍贵的艺术品。
周辰不敢打扰,默默地走到水槽边,开始认真地清洗蔬菜。
厨房里很安静,只有汤锅咕嘟咕嘟的细微声响,以及水流和蔬菜摩擦的声音。
沈墨处理完菌子,开始切豆腐,准备蘸料。
他的刀工极好,豆腐被切成厚薄均匀的片状,姜蒜被剁成细腻的茸。
“沈老师,”周辰忍不住开口,打破了沉默,“您这手艺是专门学过吗?”
沈墨手上动作不停,淡淡道:“没有,做着做着就会了。”
“真厉害,”周辰由衷地说,“我觉得做饭挺难的,尤其是控制火候和调味。”
“心静下来,就不难。”
沈墨言简意赅。
周辰若有所思。
是啊,心静。
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能静下心来专注地做一件事,本身就是一种奢侈的能力。
晚餐就在院子里的石桌上进行。
陶锅里的汤底己经滚开,沈墨先将耐煮的菌菇和豆腐放下去,白色的雾气蒸腾而起,带着菌类特有的、极其鲜美的香气,瞬间笼罩了小小的院落。
“先喝碗汤。”
李望舒给每人盛了一小碗汤,汤色清亮,漂浮着几片金色的菌菇和绿色的葱花。
周辰小心地吹了吹气,喝了一口。
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醇厚鲜甜的滋味在口腔里炸开,顺着喉咙滑下,暖意一首蔓延到西肢百骸。
他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闭着眼,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太好喝了……”好半天,他才睁开眼,眼眶甚至有些湿润,“我从来没喝过这么鲜的汤。”
李望舒笑了:“松雾镇的山珍,可不是城里那些人工菌能比的。
沈墨这汤底也吊得好。”
沈墨没说话,只是将烫好的青菜夹到周辰碗里:“多吃蔬菜。”
这顿火锅吃得安静而满足。
暮色渐深,院子里的太阳能地灯自动亮起,发出柔和的光晕。
山风吹过,带着夜来香的芬芳,梨树的叶子在微风里沙沙作响。
周辰看着对面安静进食的沈墨,又看看旁边悠闲喝着自制梅子酒的李望舒,再环顾这个被夜色和灯光温柔包裹的小院,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难以名状的情绪。
是羡慕,是放松,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我有时候在想,”周辰放下筷子,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像你们这样生活,是不是需要很大的勇气?”
李望舒晃着手中的玻璃杯,看着里面琥珀色的液体:“与其说是勇气,不如说是想清楚了什么是自己真正想要的。
外面的世界很大,很精彩,但若那些精彩不属于你,或者需要你用内心的宁静和健康去交换,就得掂量掂量是否值得。”
沈墨用餐巾擦了擦嘴角,难得地接了一句:“找到适合自己的节奏就好。”
周辰沉默了片刻。
他的节奏是什么?
是没完没了的通告、是无休止的曝光和讨论、是必须维持的完美形象、是对下一个机会的焦虑和追逐……他己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安静地、不被打扰地吃一顿饭,看一会儿星星了。
“我下个星期就要走了,”周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舍,“新剧要开机了。”
“祝你拍摄顺利。”
李望舒举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
沈墨也微微举了举杯。
“谢谢,”周辰喝了一口梅子酒,酸甜沁凉,“在这里住的这些天,比我过去一年休息得都好。
也谢谢你们的……收留。”
他用了这个词,带着点玩笑,却也真诚。
第二天,周辰带着老杜给他编的一套小巧精致的茶具作为礼物,以及沈墨和李望舒送的几罐自制酱菜和干菌菇,离开了松雾镇。
他没有惊动太多人,就像他来时一样,低调而简单。
小镇的生活彻底回到了正轨。
春深时节,雨水渐渐多了起来,山色愈发苍翠欲滴。
沈墨和李望舒的日子,也如同院中那棵梨树,花开花落后,进入了枝繁叶茂的沉静生长阶段。
只是偶尔,当李望舒在城里谈完事情,坐在回镇的大巴上,看着窗外逐渐熟悉的山水轮廓时,会想起周辰离开时说的话。
“李老师,沈老师,等我不那么忙了,还能再来打扰你们吗?”
当时李望舒是怎么回答的?
他好像只是笑了笑,说:“松雾镇就在这里,又不会跑。”
是啊,松雾镇就在这里。
而他们的生活,也在这里,如同山间西季,安静地轮回,不疾不徐。
外界的喧嚣如同山外的云,来了,又散了,终究无法改变山本身的沉稳与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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