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檐下的珠帘轻曳,长乐坊内沸腾着夜色与笑声。
柳绫罗端着酒盏,娴雅步入珍珠馆后厅,迎面是一墙金灯玉影,假面之下的贵客们低声絮语,暗潮汹涌如深海。
她游走人群之间,唇角始终一抹轻笑,仿佛胜雪的梨花挂在枝头,不染市井尘埃。
“柳娘今夜可要为西爷献舞否?”
伶人王老头上来搭话,竖着胡须,两只眼睛忙不迭地溜向柳绫罗身后的盛席。
柳绫罗眉眼弯弯,掩袖笑道:“王爹,您只管看热闹,贵客席间风更紧,我怎敢随便露面?
再说那西爷,今日可是市集‘浮财榜’的新贵,花架子多气性也大哩。”
开始一轮轮斟酒,歌馆的伶人棋差一着,贵客桌前落座的多是徽阙城东新近权贵与商贾。
柳绫罗扫一眼,心底便将桌上酒盏数目暗记——碧玉杯旁那根断穗玉佩,是昨夜刺客所遗之物。
今夜的任务,是查明这位新贵西爷真实身份。
歌馆内人头攒动,流言风起;她素衣窄袖,一步步靠近,听得身边几句地下江湖黑话。
“北城的‘白虎堂’今夜放话,歌馆藏着要紧人。”
“那苏家书生据说又落了难,长乐坊可闹得厉害。”
柳绫罗玩味地眯起眼,假笑间挪到西爷座位旁,低头为他斟酒。
贵客身量瘦高,唇边微带刀疤,装作温吞的富家公子,实则两指微颤。
柳绫罗递酒时,指尖若有意无意在他掌心一挠。
“西爷今日神色不佳,是馆中新酒不适口,还是有人惹了烦心?”
她声音似云端软绵,带着调侃地嗓音。
刀疤贵客一愣,眼神微闪,勉强一笑:“柳娘莫逗,今日府中有事,来此只为散心。”
柳绫罗轻哼,又故意把酒拂溅在他的衣袖。
贵客脸色骤变,下意识压低声音:“柳娘,你可知分寸。”
“分寸?
歌馆的分寸就是笑里藏刀。
西爷出身北边,掌心旧伤,莫不是边军残将化名藏身?”
言罢,她眼神一亮,故作随意地拂乱桌间果盘。
座中几人神情顿时紧张,一个守在门口的侍卫暗中朝刀疤贵客使了个眼色。
大厅人声渐低,乐师忽敛了琴音。
柳绫罗顺势起身,要转手将玉佩交给贵客,突然从房梁窜下一道黑影。
片刻间,歌馆内鸡飞狗跳,金杯落地,踉跄一片。
“有刺客!”
王老头呼叫一声,众人奔逃。
柳绫罗趁乱以舞步侧身,手中玉佩正好抵在黑影脖颈,一侧脸庞贴着刀疤贵客。
他低声呵斥:“你疯了?”
“不疯,歌馆里疯的还不止我一个呢,西爷。”
黑影挥刀而至,柳绫罗屈膝后撤,衣袖一扬,细纱如云包裹敌人手腕,轻松夺下短刃。
她将黑影踢入果盘堆里,看似舞步荡漾,实则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击打敌谍要害。
门口侍卫围拢,外头市井百姓和贵客们七嘴八舌:“柳娘咋就这么会打?”
王老头胖头胖脑凑过来捡了几块钱,眨眨小眼:“我说柳娘,咱歌馆还能开得下去吗?”
柳绫罗携刀疤贵客越过人群,声音压低:“西爷,你若不愿暴露身份,最好现在就跟着我走,否则下一个刺客便不是这般没用。”
刀疤贵客咬牙,无奈应允。
两人穿堂而过,到歌馆偏院时,外头苏行舟气喘吁吁冲进来,手里攥着一叠旧纸钱,脚下还沾了早市豆浆。
刚刚在街口听见喊打,苏行舟为省饭钱硬是混进后院,正中柳绫罗身前。
“柳娘,歌馆闹刺客啦?
我那老豆腐摊老板还在里头呢!”
他急得脸红脖子粗,身上还印着冯子柒假冒神棍时塞的“狗皮膏药”。
柳绫罗抬眸审视苏行舟,挑眉:“你不是豆腐摊的儿子吧?”
苏行舟讪讪一笑,指着刀疤贵客:“柳娘,这可真是乱世人物了。”
刀疤贵客抱拳道:“在下章武侍游,实非恶人。
今日来此,只为等一位故人。”
柳绫罗早就识破,倒也不拆穿,只乘机递出玉佩:“你找的可是这物的主人?
昨夜有人遗落,你若愿明示身份,我便替你引见。”
章武侍游踌躇片刻,终于叹道:“我姓郑,字绍棠。
今日之乱,皆为找此佩与旧部周旋。
敢问柳娘,敢托付吗?”
她微笑侧身,低声道:“郑将军,歌馆风云多变,乱世里最有用的不是佩玉,而是人心。
今晚你若能处理好这场刺探,我自会助你一臂之力。”
此刻,门外冯子柒从狗洞里探头,撞见苏行舟与柳绫罗并肩而立,欢天喜地地挤进院来,抱着一坛酒便大叫:“诸位,今日市井新贵上门了!
柳娘,来唱曲儿不?”
柳绫罗莞尔,将玉佩丢给郑绍棠,转身牵住冯子柒:“子柒,你那骗财法门可别弄到我这歌馆头上。
今晚贵客多,别把笑话传到庙堂去了。”
冯子柒嘿嘿一笑:“柳娘放心,咱这骗只是逗乐子,真要逗官爷,还得你出马。”
苏行舟望着热闹,被围在柳绫罗和冯子柒中间,忽觉天地广阔,市井浮生每一桩细节皆是风云激荡。
贵客们落座未稳,院外又有低沉马蹄声响,隐约听见异族牙牌撞击。
郑绍棠紧握玉佩,眼神决然。
柳绫罗带着淡淡笑意回望厅中,高声道:“风云还没落定呢,今晚谁笑到最后还不好说。”
院墙外是未央的烟火和藏不住的锋芒。
柳绫罗轻步走进厅中,衣袂一转,化作笑里藏刀的歌舞,喧闹中暗流涌动。
郑绍棠、苏行舟、冯子柒相视一笑,各怀心事,却在这浮生市井的春夜,悄然汇聚到同一个阵脚。
春风吹过檐下珠帘,连夜里的风声都多了一层戏谑的意味。
长乐坊不眠,歌馆风云尚未归于平静,每个人都距离自己的筹谋更近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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