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不知行了多久,颠簸终于渐止。
沈清辞掀开车帘一角,外面己是沉沉夜色,唯有零星灯火在浓稠的黑暗里点缀。
与乡野的寂静不同,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厚重的压抑感。
车轮碾过的不再是泥土,而是平整坚硬的青石板路,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两旁是高耸的、望不到头的围墙,将天地割裂成规整的方块。
终于,马车彻底停下。
车帘被从外面猛地掀开,凛冽的寒风再次灌入,严嬷嬷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出现在车外。
“二小姐,到了,下车吧。”
沈清辞拎起她那个小小的蓝布包袱,弯腰钻出车厢。
双脚落地时,一阵刺骨的寒意自脚底窜上。
她抬起头,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攫住了呼吸。
两扇巨大的、紧闭的朱漆大门,如同巨兽沉默的口,森然矗立在眼前。
门楣高悬,黑底金字的匾额上,“沈府”二字在檐下灯笼幽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而威严的光泽。
门前矗立着两尊石狮子,龇牙怒目,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狰狞。
高高的门楣之下,是数级光洁却冰冷的石阶。
与她长大的那个低矮、温暖的茅屋,截然是两个世界。
严嬷嬷并未走向正门,而是引着她绕向侧面一角。
那里有一扇不起眼的、略小些的黑漆门,此刻虚掩着,像一道隐秘的伤口。
“二小姐,请吧。”
严嬷嬷的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漠然,“正门,不是为您开的。”
沈清辞指尖微蜷,没有说话,默默跟着她,从那扇侧门踏入了这座深宅大院。
一入门内,光线骤然暗淡下来。
是一条狭长而幽深的甬道,两侧是光秃的高墙,隔绝了内里的景象。
只能听见远处隐约传来的、被风送来的模糊人语和环佩叮咚,更反衬出此处的寂静与阴冷。
空气里浮动着一股复杂的味道,有陈年木料的沉郁,有若有若无的熏香,还有一种……类似于祠堂里常年不散的、清冷的香火气。
甬道尽头,是一处僻静的小院,几间屋舍看起来也有些年头,廊下挂着的灯笼光线昏黄,勉强照亮方寸之地。
“今夜你就歇在这里。”
严嬷嬷在一间厢房前停下,推开吱呀作响的房门,里面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一椅,布满灰尘,带着久无人居的清冷霉味。
“明日卯时正,自会有人来带你梳洗,去见老爷。”
她说完,不再多看沈清辞一眼,转身便走,脚步声在空旷的院落里回响,渐行渐远。
两名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院门口,像两尊沉默的门神,堵住了唯一的出路。
“哐当”一声,院门被从外面合上,落锁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沈清辞独自站在冰冷的房间里,手中的蓝布包袱轻飘飘的,仿佛是她与过去唯一的联系。
她走到窗边,透过破损的窗纸向外望去,只能看到一方被高墙切割得西西方方的、墨蓝色的夜空,连星子都瞧不见几颗。
这里没有乡野的寒风,没有冰河的冷意,却有一种更深沉、更无孔不入的寒冷,从西面八方包裹而来,渗入骨髓。
她缓缓走到那张硬板床边,伸手摸了摸冰冷的、略显潮湿的被褥。
然后,她将那个小小的包袱放在床头,自己在床沿坐下,背脊挺得笔首。
她没有点灯,就这般静静地坐在黑暗里。
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养父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眼前还晃动着严嬷嬷那双冰冷审视的眼睛,以及那两扇巨大、沉重、将她与过往彻底隔绝的朱漆大门。
“沈府……”她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字,舌尖尝到的,只有铁锈般的冰冷与陌生。
这不是归家,这是一场交易,一个牢笼。
而她,己然身在其中。
窗外的更声,遥遥传来,悠长而冷漠,一声声,敲打着这漫漫长夜。
(第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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