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大学医学院的临时解剖室在实验楼地下一层,常年弥漫着消毒水和福尔马林混合的味道。
苏晓推着银色的尸检床走进来,林薇薇的尸体被白色裹尸布覆盖着,只有乌黑的头发从布边露出来,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她摘下警帽,将马尾辫重新扎紧,指尖划过白大褂口袋里的旧解剖刀——那是父亲苏振国留下的。
刀身是普通的不锈钢材质,刀柄处被磨得光滑,刻着一个小小的“苏”字。
十年前,父亲就是用这把刀解剖过无数具尸体,还原过无数个真相,可最后,却因为一桩“错判的杀人案”被撤销警籍,不到半年就因抑郁突发心梗去世。
那天她放学回家,看到的就是父亲趴在书桌上的背影,手里还攥着那份翻得卷边的案件卷宗。
“苏法医,体表检查记录准备好了。”
助手小陈抱着记录本走进来,打断了苏晓的思绪。
“嗯,开始吧。”
苏晓戴上双层手套,指尖触到裹尸布时,还是控制不住地顿了一下。
她见过很多尸体,可这是第一次解剖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生——林薇薇的照片昨天还贴在艺术学院的公告栏上,是“校园十佳歌手”的候选人,笑容明媚得像向日葵。
小陈掀开裹尸布,林薇薇的身体暴露在灯光下。
她的皮肤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左胸下方的三角符号格外醒目,暗红色的血痂己经凝固,边缘泛着淡淡的青紫色。
苏晓拿起放大镜,蹲下身仔细观察,首先注意到的是死者的手腕。
“左手腕有两道划痕,”她指着痕迹对小陈说,“第一道较浅,仅划破表皮,长度约三厘米;第二道较深,深达皮下组织,长度约两厘米,但是——”她停顿了一下,用镊子轻轻拨开伤口周围的皮肤,“两道划痕的走向不一致,浅的是从左上到右下,深的却是从右上到左下,而且深痕的边缘有犹豫性的锯齿状,不像是自杀时连贯的切割动作。”
小陈快速记录着,抬头看了一眼:“会不会是自杀时手抖,没控制好力度和方向?”
“可能性不大。”
苏晓摇了摇头,拿起尺子测量伤口深度,“你看,深痕的末端有明显的停顿痕迹,像是中途被什么东西打断过,而且两道划痕之间的间距有两厘米,自杀者通常不会在这么近的距离留下两道方向不同的伤口——除非,她是被人控制着划下去的。”
她站起身,走到尸体头部旁,轻轻掰开林薇薇的嘴,用手电筒照向口腔内部。
牙龈没有出血,舌苔上有少量白色黏液,“口腔黏膜完好,没有挣扎造成的损伤,说明死者在受伤前可能己经失去了反抗能力。”
接下来是尸表温度和尸僵程度的检查。
苏晓将温度计插入死者腋下,等待读数的间隙,她的目光又落回了那个三角符号上。
符号的边长精确到三厘米,三个角都是标准的六十度,边缘切割得异常平整,像是用专业的切割工具制作的,而不是用那把美工刀——美工刀的刀刃是斜口的,要刻出这样规整的正三角形,难度极大。
“体温35.2℃,尸僵扩散至全身关节,角膜轻度混浊。”
小陈报出温度计的读数,“根据尸温下降速率和尸僵程度判断,死亡时间大概在昨晚十点到凌晨两点之间。”
苏晓点点头,这个时间范围和林野提到的监控干扰时间(昨晚十一点)基本吻合。
她拿起解剖刀,准备进行尸体解剖,刀身划过皮肤时,她的动作格外轻柔,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这是父亲教她的,“每具尸体都是沉默的证人,你对它越尊重,它就越愿意告诉你真相。”
解剖刀切入胸腔的瞬间,没有出现预期的凝血块涌出。
苏晓皱了皱眉,用镊子拨开胸骨,仔细检查心脏和肺部:“心脏表面没有出血点,肺部没有水肿,排除急性心梗和窒息死亡的可能。”
她又检查了肝脏和肾脏,“器官完好,没有中毒导致的器质性损伤。”
最关键的是胃内容物检查。
苏晓用吸管抽取了胃里残留的食物,装进样本瓶里:“送去检验科,重点检测镇静剂和麻醉剂成分,加急。”
小陈接过样本瓶,刚要走,就听到解剖室的门被推开了。
张警官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技术队的警察,手里拿着现场勘查报告。
“苏法医,初步勘查结果出来了。”
张警官把报告递给她,“现场没有发现第二个人的指纹和脚印,美工刀上只有死者的指纹,门窗没有撬动痕迹,初步判断是自杀。”
“自杀?”
苏晓接过报告,快速翻看着,眉头越皱越紧,“张队,我这边发现了几个疑点,不太符合自杀的特征。”
她指着死者的手腕,“两道划痕方向不一致,深痕有停顿痕迹;还有胃内容物,我怀疑有镇静剂,死者可能是被先迷晕,再被人伪造自杀现场;最关键的是这个三角符号,”她拿起放大镜递过去,“用美工刀根本刻不出这么规整的正三角形,边缘太整齐了,而且符号周围的皮肤,我刚才触摸时感觉有些异常,可能提前涂抹过局部麻醉剂——自杀者不会这么做。”
张警官接过放大镜看了一眼,又放下了,语气带着几分不耐:“苏法医,你才实习多久?
自杀现场的异常情况多了去了,有些人自杀前会因为恐惧手抖,留下奇怪的伤口;至于麻醉剂,可能是死者生前有失眠症,自己吃的。”
他指了指报告上的现场照片,“美工刀上只有死者的指纹,现场没有第二个人的痕迹,这些都是铁证,你那些所谓的‘疑点’,可能只是你的过度解读。”
“可证据不会说谎!”
苏晓的声音提高了几分,手指紧紧攥着父亲的旧解剖刀,指节泛白,“我父亲当年就是因为忽略了一个看似不起眼的疑点,才导致案件错判,最后……”她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父亲去世时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书桌上的卷宗,打翻的水杯,还有那份写着“撤销警籍”的通知书。
张警官愣了一下,他当然知道苏振国的事,当年那件案子在市局闹得沸沸扬扬,最后虽然平反了,但人己经不在了。
他的语气缓和了一些:“小苏,我知道你想证明自己,也想替你父亲争口气,但办案要讲证据链,你现在只有疑点,没有实锤,不能推翻自杀的初步判断。”
他拍了拍苏晓的肩膀,“先等检验科的报告出来再说吧,别太着急。”
张警官走后,解剖室里陷入了沉默。
小陈看着苏晓的脸色,小声说:“苏姐,张队说得也有道理,要不我们再等等?”
“等不了。”
苏晓摇了摇头,眼神变得坚定,“如果真的是他杀,凶手很可能还在学校里,多等一天,就多一分危险。”
她想起父亲常说的一句话:“法医的职责不是跟着别人的判断走,而是跟着证据走,哪怕全世界都怀疑你,只要证据在,你就不能退缩。”
她掏出手机,翻出通讯录里一个备注为“李叔”的号码。
李建国是市局退休的老法医,当年是父亲的搭档,也是少数相信父亲没有错判的人。
苏晓按下拨号键,电话响了三声就被接通了。
“小苏?
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李建国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听得出来刚睡醒。
“李叔,我需要你的帮助。”
苏晓的声音有些急切,“南华大学发生了一起命案,初步判断是自杀,但我发现了几个疑点,张队不相信我,检验科的报告可能要明天才能出来,我想请你帮我加急检测一下样本,特别是局部麻醉剂的成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李建国的声音:“你把样本送到我家楼下的工作室,我现在就去准备,记住,不管结果怎么样,都要保持冷静,你父亲当年就是太急了,才被人抓住了把柄。”
“我知道了,谢谢李叔。”
苏晓挂了电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重新蹲回尸体旁,目光落在林薇薇的左胸上。
刚才光顾着检查符号的形状,没注意到符号内部的皮肤——她用镊子轻轻拨开血痂,突然发现符号的中心位置,有一个极其微小的针孔,像是被什么细针戳过,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这个针孔是怎么回事?”
苏晓自言自语,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深。
自杀者不会在自己胸口的符号中心戳一个针孔,除非……这是凶手留下的某种标记?
她刚想让小陈记录下这个发现,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匿名短信,没有发件人号码,内容只有一句话:“别查那个符号,对你没好处。”
苏晓的心跳猛地加速。
她抬头看向解剖室的窗户,窗外是漆黑的夜空,只有几盏路灯的光线透进来,隐约能看到楼下有个模糊的身影一闪而过。
是谁发的短信?
对方怎么知道她在查这个符号?
她攥紧手机,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
但很快,她的眼神又恢复了坚定——不管对方是谁,不管背后有什么阴谋,她都要查下去,为了林薇薇,为了父亲,也为了那些被掩盖的真相。
苏晓快速将针孔的位置拍照记录下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取下一点符号周围的皮肤组织,装进新的样本瓶里。
她要把这个样本也带给李叔,或许,这就是破解案件的关键。
就在她准备收拾东西去送样本时,小陈突然指着尸体的手指喊了一声:“苏姐,你看!
死者的指甲缝里好像有东西!”
苏晓立刻凑过去,用放大镜仔细观察。
林薇薇的右手食指指甲缝里,卡着一根极细的、泛着金属光泽的纤维,不是她连衣裙的材质,也不是画室里常见的画布纤维。
这根纤维,会是来自凶手的吗?
苏晓的心脏砰砰首跳,她用镊子小心地将纤维夹出来,装进证物袋里。
窗外的风突然变大了,吹得窗户“哐当”响了一声,灯光也跟着闪烁了几下。
她看向窗外,那个模糊的身影己经不见了,但她知道,这场追查,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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