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金大门在陆尘身后沉重地合拢,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门内是隐约的喧嚣与安全感,门外是死寂的废墟与弥漫在空气中的、混合了腐臭与铁锈味的冰冷。
陆尘独自站在门前的缓冲地带,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前方。
十几米外,一堆断裂的混凝土块旁,那个蜷缩的身影在傍晚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渺小与凄楚。
她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伏在地上,肩膀伴随着压抑的抽泣微微耸动。
陆尘迈步走去,军靴踩在碎石上,发出清晰而规律的声响。
听到脚步声,那身影猛地一颤,艰难地抬起头。
污秽粘连的发丝间,露出林晚晴那张即便布满污垢与泪痕,也依旧能看出昔日风华的脸。
她的眼神先是涣散,随即聚焦在陆尘身上,瞬间爆发出一种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混杂着绝望与希冀的光芒。
“阿尘……真、真的是你……”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剧烈的喘息和无法抑制的哭腔,“我……我不是在做梦……”她试图支撑起身体,但手臂一软,再次摔倒在地,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这个动作让她破烂的衣领滑落,露出了脖颈和锁骨处几道己经结痂但仍显得狰狞的抓痕,以及手腕上深可见骨的勒痕。
陆尘在她面前站定,垂眸冷漠的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也没有被背叛者的愤怒,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
这种沉默,比任何质问都更具压迫感。
林晚晴在他的目光下,似乎有些无所适从,泪水流得更凶了。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没资格求你原谅……”她断断续续地开始诉说,声音破碎不堪:“那天……病毒爆发,一切都乱了……家里的人强行把我带走,塞进车里……他们说跟着你这个赘婿只有死路一条,他们给我安排了新的联姻对象,一个聚集地的首领……我不肯,他们就往死里打我,还把我关起来不给饭吃……”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让陆尘能更清楚地看到她脸上的淤青和伤痕。
“我像货物一样被转手……那个首领,他根本不是人!
他玩腻了,就把我丢给他的手下,用来换取资源……我好不容易,趁着他们内讧,才偷了一辆车逃了出来……”她的叙述充满了细节,时间、地点、人物的特征都模糊却又具体,听起来无比真实。
她描述着如何穿越遍布丧尸的城市,如何躲藏,如何饥寒交迫,如何在绝望中靠着对薇薇的思念撑下来,凭着模糊的记忆和方向感,一路找到这里。
“我的车昨天坏了……最后的几十公里,我是爬过来的……”她伸出自己了的双手,那双手原本保养得宜,此刻却布满血泡、擦伤和冻疮,指甲断裂,污黑不堪,“我不敢想你还愿不愿见我,更不敢想薇薇还记不记得我这个狠心的妈妈……我只想……只想在死前,再看她一眼,知道她平安……我就……我就满足了……”她泣不成声的,伏在地上,身体因剧烈的情绪波动而颤抖着,那姿态卑微、绝望,又充满了母性的执念,足以打动任何铁石心肠的人。
就在这时——“妈妈?”
一个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的童音,从合金大门的方向传来。
只见那厚重的门扉不知何时开启了一道缝隙,薇薇的小脑袋从里面探了出来。
她睁大了那双酷似林晚晴的、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呆呆地看着门外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林晚晴浑身剧震,猛地抬起头来,目光瞬间锁定了女儿。
那眼神中的情感复杂到了极致——有狂喜,有心酸,有深入骨髓的愧疚,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薇薇……我的薇薇……”她朝着女儿的方向伸出手臂,手臂在空中剧烈地颤抖,声音破碎得几乎不成调子,“妈妈……妈妈回来了……妈妈对不起你……”这一声呼唤,彻底击溃了薇薇的心理防线。
“妈妈——!”
积压了数月的委屈、恐惧和刻骨的思念,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爆发。
薇薇哇的一声放声大哭起来,像只被遗弃己久终于找到巢穴的幼鸟,不顾一切地挣脱了身后试图拉住她的工作人员的手,哭着冲向林晚晴。
“薇薇!”
工作人员惊呼。
陆尘动了。
他快走两步,蹲下身,张开双臂,精准地将如同小炮弹般冲过来的女儿接住,紧紧地搂进怀里。
薇薇的小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上,滚烫的眼泪迅速浸湿了他的衣襟,小小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激动和痛哭而剧烈地颤抖着,哭声撕心裂肺。
“爸爸!
是妈妈!
是妈妈!
让妈妈进来!
外面冷!
妈妈受伤了!
让妈妈进来!”
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小手紧紧攥着陆尘的衣服,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陆尘抱着女儿,抬起头,目光再次与林晚晴相遇。
林晚晴不再说话,只是用那双盈满了无尽泪水、充满了悔恨、哀求与一丝微弱希望的眼睛,死死地望着他,像一个在悬崖边摇摇欲坠的人,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陆尘沉默了。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被拉长。
他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但紧抿的薄唇和抱着女儿微微收紧的手臂,似乎泄露了他的内心并非毫无波澜。
是恨其不争?
是怨其背叛?
还是……终究残留着一丝对于过往、对于女儿生母的不忍?
怀里的薇薇哭得几乎喘不上气,小小的身体在他怀里一抽一抽。
最终,陆尘似乎是被女儿这肝肠寸断的哭声和滚烫的眼泪所融化,也像是做出了某种艰难的决定。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末世冰冷的残酷,然后,用低沉而听不出喜怒的声音,做出了决断:“带她进去,检查伤势。”
他没有再看林晚晴,而是抱着哭泣的薇薇,转身,一步步走回那扇象征着安全与秩序的合金大门。
两名守卫上前,面无表情地将“虚弱”得几乎无法自己行走的林晚晴从地上搀扶起来。
在身体被扶起,视线越过守卫肩膀,投向那扇缓缓关闭的、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的大门时,林晚晴那被乱发遮掩的脸上,嘴角极其轻微地、几不可查地勾动了一下。
那是一个转瞬即逝的、混合着计谋得逞的冰冷与如释重负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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