貂蝉刚进书房那几日，脚底下像踩着棉花，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这地方跟浣衣局是两个天地——浣衣局永远飘着皂角的碱味儿，地上总沾着湿哒哒的水迹；书房里却满是墨香，架子上堆着一摞摞的书，纸页泛黄，边角都磨得发亮，连石板缝里都没半点灰尘。
管事周先生是个五十来岁的瘦老头，下巴上留着三缕山羊胡，总捧着个紫砂茶碗，茶碗盖儿刮得碗沿儿滋滋响，说话慢悠悠的，却自带股威严劲儿。
“你叫任红昌是吧？”
周先生呷了口茶，眼睛没抬，“书房的规矩，第一条就是‘眼勤手快嘴闭严’。
笔墨纸砚要摆齐，文书看完要归位，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瞅，听见没？”
貂蝉赶紧点头，手里攥着抹布，指节都泛了白：“记着了，周先生。”
头半个月，她就干些杂活——扫地、擦桌子、给先生们磨墨、倒茶水。
别人都觉得这活计枯燥，她却偷偷乐呵——书房里的先生们总在案头写字，她擦桌子时就多瞟两眼，看那些弯弯曲曲的字怎么组合；倒茶时听先生们讨论“隶书楷书”，就默默记在心里。
有回周先生写累了，让她把桌上的文书归到书架上，她捧着文书，手指轻轻拂过纸页上的字，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首跳。
她还找了截炭条，藏在自己住的小耳房里，晚上就着月光，在地上画白天见过的字。
“王司徒董”——这些常听先生们说的字，她画了又擦，擦了又画，首到能闭着眼写出个大概模样。
有回磨墨时，周先生突然问：“你识得字？”
貂蝉手一抖，墨锭“咚”地砸在砚台上，赶紧摇头：“不、不识得，就是看先生们写，觉得好看。”
周先生没再追问，只是呷茶的功夫，多瞟了她两眼。
书房里除了先生和杂役，还有几个资深侍女，负责给先生们缝补衣裳、整理被褥。
领头的张姐，三十来岁，脸上擦着厚厚的脂粉，说话尖着嗓子，像掐着只刚下蛋的母鸡。
她见貂蝉模样周正，干活又麻利，周先生时常提点她两句，心里就犯了酸，总找机会拿捏貂蝉。
月例钱下来那天，貂蝉满心期待——她想着攒点钱，以后说不定能买本小册子，好好认字。
可张姐把铜钱递给她时，却只给了五个，比别的杂役少了一半。
貂蝉愣了：“张姐，怎么只有这些？
我听别的姐妹说，杂役月例是十个铜钱呢。”
张姐斜睨她一眼，手里的帕子甩得啪啪响：“你是新人，规矩懂不懂？
新人头三个月，月例得扣一半孝敬老人，这是府里的老规矩！
再说了，你刚从浣衣局过来，吃穿用度都是府里的，少给你两个怎么了？”
貂蝉心里委屈，却没敢争辩——她刚到书房，不想惹事。
可过了两个月，月例还是只给五个，她就知道张姐是故意克扣。
有回她听见两个小杂役嘀咕，说张姐把扣下来的铜钱，拿去买胭脂水粉了。
貂蝉攥紧了拳头，没当场发作，心里却琢磨着怎么解决——硬拼肯定不行，得找个法子让周先生知道。
那天下午，周先生让貂蝉整理上个月的物资出入账。
账本上记着：“布帛三匹，用于缝补文书袋宣纸二十张，用于抄写公文”。
貂蝉想起前几天帮张姐收拾柜子时，看见里面堆着半匹新布，还有好几张没开封的宣纸——按账本算，布帛早该用完了，宣纸也剩不下几张。
她心里有了主意，整理完账本，特意把物资结余那页折了个角，送到周先生面前：“周先生，账本理好了，就是这页的结余，我看着跟库房里的东西对不上，您要不要查查？”
周先生接过账本，戴上老花镜一看，眉头皱了起来。
他立马叫人去库房盘点，结果一查，布帛多了半匹，宣纸多了五张，都是张姐以“备用”的名义领走，却没登记用途的。
周先生把张姐叫过来，把账本“啪”地拍在桌上：“你说说，这多出来的东西，是怎么回事？”
张姐脸一下子白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周先生气得山羊胡都翘了：“你在府里待了十年，还敢克扣物资、私吞月例？
从今天起，你不用管月例分发了，去后院打扫茅房！”
张姐哭丧着脸求情，周先生却没松口。
貂蝉站在旁边，心里松了口气——她没说一句张姐的坏话，却借着账本，把这事解决了，既没得罪人，又讨回了公道。
自那以后，周先生更看重貂蝉了，有时会让她帮忙递递文书，甚至教她认几个简单的字。
貂蝉学得快，没半个月，就能认全常用的字，还能帮着抄录一些不重要的公文。
这天傍晚，王允带着几个幕僚来书房议事，讨论的正是董卓专权的事。
貂蝉奉命在门外端茶，刚要推门进去，就听见里面传来王允的声音：“董卓这老贼，挟天子以令诸侯，上个月又废了少帝，立陈留王为帝，再这么下去，汉室危矣！”
另一个幕僚说：“大人，不如联络袁绍、曹操这些外郡将领，让他们起兵讨伐董卓？”
王允叹了口气：“袁绍优柔寡断，曹操势力尚弱，怕是难成大事啊。
我倒觉得，可从董卓内部入手，他麾下将领多有不满，若能策反一人，比十万大军还管用。”
貂蝉端着茶盘，站在门外没敢动。
这些话她似懂非懂，却知道都是要紧事，默默记在心里——“董卓袁绍曹操策反内部”，这些词像刻在她脑子里似的。
等里面议事结束，她进去收拾茶杯，见王允眉头紧锁，还在琢磨着什么，心里也跟着揪了一下。
第二天上午，王允又来书房，想找昨天议事的记录。
周先生刚好不在，貂蝉赶紧说：“大人，昨天的议事记录，我收在西边第二个书架上了，我去拿。”
王允点了点头，等貂蝉取来记录，他翻了两页，突然问：“昨天我们讨论的对策，你在门外听见多少？”
貂蝉心里一紧，知道瞒不过去，干脆如实说：“回大人，我听见您说要从董卓内部入手，策反他麾下将领，还提到了袁绍和曹操。”
王允愣了愣，没想到这丫头不仅听见了，还能准确复述出来。
他又追问：“那你觉得，策反谁最合适？”
貂蝉想了想，昨天听幕僚们提过董卓麾下有个叫吕布的，说他骁勇善战，却跟董卓有矛盾。
她小声说：“大人，昨天听先生们说，董卓麾下的吕将军，好像对董卓有些不满，若是能策反他……”王允眼睛一亮——这丫头不仅敢听，还敢思考！
他原本以为貂蝉只是个机灵的杂役，没想到还有这般见识。
他又问了几个关于朝堂局势的问题，貂蝉虽答得不全面，却都切中要害，显然是动了脑筋的。
王允摸着下巴，心里琢磨着：这丫头是块璞玉啊，好好培养，说不定能成大事。
他对貂蝉说：“你这脑子灵光，以后除了收拾书房，也多听听朝堂上的事，有不懂的，就问周先生。”
貂蝉赶紧应了，心里又激动又忐忑——她知道，自己的日子，好像要不一样了。
书房的墨香依旧，可她看着那些书和文书，不再只是好奇，而是觉得肩上多了份沉甸甸的东西，像颗种子，在心里慢慢发了芽。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