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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十二年，秋，清河镇。

夜色浓稠如墨，冰凉的秋雨淅淅沥沥，将青石板路面浸润得泛着幽暗的光。镇子早已沉睡，唯有街角一间名为百草堂的铺子，还透出一点昏黄的灯火。

陆清明坐在柜台后，手里捧着一本泛黄的《本草纲目》，却许久未曾翻动一页。他的目光有些游离，落在窗外无尽的雨丝上，耳畔回荡着的，却是三年前另一个雨夜的声音。

那时，师父九叔还在。同样是这样的秋夜，但屋外是狂风暴雨，电闪雷鸣。道观的烛火被涌入的风吹得明灭不定。

九叔端坐在蒲团上，脸色是前所未有的苍白，胸口微微起伏，气息已很不匀称。但他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得像鹰隼，紧紧盯着跪在面前的陆清明。

清明，你记住。九叔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我走之后，你不必守这道观，也不必扬我门派之名。找个地方，安稳过日子去。

师父……年轻的陆清明抬起头，脸上满是雨水和泪水混杂的痕迹。

听我说完！九叔咳嗽了两声，神色严厉。这世道，人要懂得藏锋。你的本事，是用来防身，是用来在至暗时刻，护住你身后那一亩三分地，护住那些信你的寻常百姓。不是让你去招惹是非，更不是让你……入那公门，沾染官家的浑水！切记，切记！

最后四个字，九叔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与洞察。

师父，我记下了。陆清明重重磕下头去。

回忆如潮水般退去，陆清明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将思绪拉回现实。百草堂里弥漫着淡淡的草药清香，这是他选择的生活——远离纷争，隐于市井，只做个寻常的药店掌柜。

他站起身，准备收拾打烊。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敲门声，像擂鼓一样砸在门板上，打破了雨夜的宁静。

开门！快开门！粗犷的喊声透门而入，带着不容拒绝的蛮横。

陆清明眉头微蹙，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他走到门边，缓缓拉开门闩。

门外站着几名浑身湿透的士兵，穿着褪色的军装，肩膀上扛着老旧的步枪。为首的是一个面色冷硬的汉子，看肩章是个副官。雨水顺着他的帽檐往下淌，他却浑然不觉，一双眼睛像刀子般扫过陆清明，最后定格在他脸上。

你就是陆清明？那个道士？副官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

陆清明神色平静，淡淡回道，这里只有药铺掌柜陆清明，没有什么道士。军爷深夜到访，是要求医，还是问药？

副官嘴角扯出一丝讥讽的弧度，少废话。我们师长有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陆清明心中了然，麻烦终究还是找上门了。他摇了摇头，语气温和却坚定，抱歉，在下只是一介草民，不懂军国大事，恐怕帮不上师长的忙。请回吧。

副官脸色一沉，眼中闪过一丝戾气。他上前一步，几乎要贴到陆清明面前，压低了声音，带着威胁的意味，陆清明，别给脸不要脸。师长姓沈，名怀山。在这地界，还没人敢驳沈师长的面子。请你，是看得起你那点装神弄鬼的本事。

沈怀山。这个名字陆清明听过，是盘踞此地的一方军阀，势力颇大。

他沉默了片刻，脑海中再次响起师父临终前的告诫。他抬起眼，目光清澈，看向那副官，一字一句道，师命难违。家师遗训，不入公门。还请军爷代为转达，恕难从命。

副官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冷笑一声。好，好一个师命难违。他不再多言，猛地一挥手。

身后两名士兵如狼似虎地冲了上来，一左一右架住了陆清明的手臂。动作粗暴，不容反抗。

你们要干什么！陆清明挣扎了一下，但对方的力气极大。

副官凑近他耳边，声音冰冷刺骨，不去？也行。那个整天在你铺子里跑前跑后的小伙计，叫小满是吧？他现在，正在我们师部做客呢。你是想让他继续做客，还是你亲自去接他回来？

陆清明的心猛地一沉。小满那孩子，今天下午说是去城外收药材，至今未归……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湿冷雨气的空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平静的决然。

他轻轻挣脱了士兵的钳制，整理了一下被弄皱的衣袍。

走吧。他说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去见沈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