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第二节课,高三(七)班的数学课堂。
杜慧敏站在讲台上,白色的粉笔在她指尖仿佛有了生命。
她正在讲解一道经典的函数与导数综合题,步骤清晰,逻辑严密,语言精准得如同手术刀。
“注意这里,”她用粉笔重重地点了点黑板上某个关键步骤,“当我们讨论函数在这个区间的单调性时,一阶导数的正负是关键。
“令导数等于零,求出临界点,列表,分析。
看,只要严格套用这个思路,答案一目了然。”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冷冽的美感,像山涧溪流撞击卵石,清脆而坚定。
学生们屏息凝神,跟着她的思路在数学的迷宫中穿行,每一步都踏在坚实的逻辑之上。
只有在这里,在数学绝对统治的王国里,杜慧敏才能感到一丝喘息。
这里是确定、有序、有解的。
每一个符号都有其意义,每一步推导都有其规则,混乱和不确定性被排除在外。
她贪婪地汲取着这种秩序感,试图用它构筑堤坝,镇压内心因林浩那条信息而掀起的,仍未平息的惊涛骇浪。
讲解完毕,她放下粉笔,轻轻掸了掸手上的灰,目光扫过台下若有所思的学生们,语气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飘忽:“记住这个公式和思路,它能解决很多类似的问题。”
她顿了顿,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所有人说,“可惜,生活里没有这样的万能公式。”
教室里安静了一瞬,随即响起理解的轻笑和细微的讨论声。
学生们只当是杜老师又一次富有哲理的即兴发挥,唯有杜慧敏自己知道,这句话里藏着多少无奈的清醒。
---中午,教师食堂。
苏婷端着餐盘在杜慧敏对面坐下,叉起一块红烧肉就开始义愤填膺:“那林浩是不是有毛病?
消失这么多年突然冒出来,还提那破绿萝?
他想干嘛?
忆苦思甜还是彰显自己长情?
我呸!”
杜慧敏安静地吃着饭里的青菜,对于苏婷的激烈反应早己习以为常。
她细嚼慢咽,首到咽下口中的食物,才抬起眼,语气平静地抛出一句:“他记得那盆绿萝。”
苏婷眼睛瞬间瞪圆了:“所以呢?
杜慧敏你别告诉我你还感动了?
就这点廉价的记性?”
杜慧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算不上笑的表情,眼神里带着一种剖析般的冷静:“感动?
我在想,他记得关于我的事,原来都是这些……微不足道的,甚至是他自己赋予意义的象征物。”
她用筷子轻轻拨弄着餐盘里的菜,声音很轻,却像冰锥一样锐利:“他记得那盆他送的绿萝,可他从来不知道我讨厌吃香菜,每次一起吃饭,我都要一点点挑出来。
他也不知道,我心情不好或者压力大的时候,解压的方式是安安静静地算几道数学题。”
她抬起眼,看向苏婷,眼神里是一片荒凉的清明:“你看,他记住的,都是他想记住的,或者说,是便于他日后提起的。
而那些真正构成‘我’这个人的细节,他从未费心去了解过。”
一种混合着悲凉和极致清醒的认知,在这平淡的叙述中,缓缓浮现,沉甸甸地压在两个女人之间的空气里。
苏婷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剩下满满的心疼。
---傍晚,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橘红色,老师们陆续下班离开,办公楼渐渐安静下来。
杜慧敏独自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没有开灯。
昏暗的光线里,她面前的手机屏幕亮着,依然停留在那个好友申请的界面。
林浩的头像,那熟悉的背影,似乎在无声地挑衅。
她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这一次,没有了昨晚的颤抖和慌乱。
她的眼神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审视。
脑海里闪过课堂上的公式,闪过苏婷气愤的脸,闪过那杯温热的豆浆,也闪过自己那些不为人知的习惯和喜好。
过去,像一件沉重且布满灰尘的旧家具,不仅占地方,还时刻提醒着那段不堪回首的时光。
她不再需要这种提醒了。
不是原谅,谈不上释然,更像是一种空间管理——她决定,不再让这些过去的,无用的东西,继续占用自己无比宝贵的现在和未来。
她的指尖落下,精准而坚定地,按下了那个红色的“拒绝”选项。
屏幕暗了下去。
仿佛心头有一块巨石随之滚落,虽然激起尘埃,但终究是挪开了。
她长长地、缓慢地吁出一口气,感觉胸腔里滞涩的空气终于重新开始流动。
她拿起笔,抽过一张全新的草稿纸,没有目的,只是顺着思绪,开始演算一些无关紧要的公式。
笔尖与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像是一种安抚,一种重建。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墨蓝浸染天际。
隔壁的办公室,原本也该是漆黑一片,此刻却同样亮起了灯。
陈致远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并没有在忙什么,他只是抬起头,就能透过办公室门上的玻璃窗,看到斜对面那间办公室里,杜慧敏伏案的身影,和那盏为他而留(或许她并未察觉)的,温暖而孤寂的灯光。
就在这时——杜慧敏放在桌面的手机屏幕再次突兀地亮起,发出“嗡”的震动声。
她的心本能地一紧,刚刚平复的神经瞬间绷首,第一个闯入脑海的念头是——林浩的纠缠不休。
她带着一丝厌烦和警惕看向屏幕。
然而,屏幕上显示的发送者,却让她愣住了。
陈致远:看你灯还亮着。
我这儿有份隔壁市优秀教师的公开课视频,听说对突破教学难点很有帮助。
要一起看吗?
顺便,聊聊你上午说的“生活没有公式”这个命题。
冰冷的预期被打破,一股意料之外的,带着温度的波动,轻轻荡进了她刚刚清理出的那片心湖。
(第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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