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
滔天之恨,是灵识消散前,烙于魂魄深处的最后印记。
怨!
刺骨之怨,是神魂沉沦时,萦绕不散的唯一执念。
凭什么?
他只想活着,只想用这双卑贱的、沾满污泥的手,去挣那五枚铜钱。
五枚铜钱,能换一双过冬的旧履,能换一碗滚烫的肉汤,能让他在这个冰冷的世道里,寻得一丝如炭火般的暖意,一丝为人而非牲畜的微末尊严。
只因撞破了贵人的腌臜事,便活该被当成猪狗一般活活打杀,抛尸于这野鬼丛生的乱葬岗?
那五枚铜钱,滚落在泥水里的叮当声响,竟比他周身骨骼碎裂之音,更令他心胆俱裂。
那是他的指望。
那是他一个蜷缩在世间最底层的“粪人”,所能抓住的,唯一的一点光,一点暖。
如今,指望碎了。
光与暖,也尽数散了。
不甘心!
他不甘心!
若有来世……不,他不要什么来世!
他就要这一世!
要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畜生,血债血偿!
这股纯粹到极致的怨与恨,凝练如墨,化作无形的祭品,穿透了被雨水浸泡得松软的泥层,竟触动了这片乱葬岗之下,某个己沉寂了不知几千几万载的禁忌存在。
轰!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张尘那即将湮灭的残存意识中轰然炸开。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源自九幽黄泉之下的森然古老气息,被他临死前那股不灭的执念,精准地从万古沉眠中唤醒。
那并非天地灵气,更非草木生机。
那是一种……纯粹到了极点的“罪”。
其质冰冷且霸道,充满了对这方天地万物固有法理的蔑视与叛逆。
这股气息,如同一条条漆黑如墨、由实质化的“罪孽”所构成的无形根蔓,自大地深处疯狂涌出,破开重重土石,精准无误地缠绕上了张尘那具尚有余温的尸身。
它们无视皮肉经络,径首钻入他的体内,寻到了他那些被生生打断、断口参差的骨骼。
而后,一场匪夷所思的融合,开始了!
“咔!”
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自张尘的脊椎断裂处传来。
那被泼皮一脚踹为两段的脊骨,竟被一股无形而霸道的力量强行接续,断口处的骨茬在无声中被碾为齑粉。
紧接着,是肋骨、臂骨、腿骨、指骨……“咔!
咔嚓!
咔咔!”
令人闻之牙酸的骨骼摩擦、崩解、重组之声,在他冰冷的体内连绵不绝地响起,仿佛有一位无形的鬼斧神工,正以他的身躯为砧,以他的骸骨为材,锻打着一件惊世邪物。
那些断裂的骨茬,被一股蛮横绝伦的力量碾成最为细微的粉末,又以一种超乎常理的方式重新凝聚、塑形。
一抹深沉如永夜、却又在幽暗中隐隐透出暗金光泽的色泽,开始在他每一寸骨骼上迅速蔓延。
那不是血肉之色,亦非寻常骨白,而是一种兼具乌金之沉重与黑玉之温润的诡异质感,仿佛自亘古神魔战场中掘出的不朽残骸。
乌金罪骨!
这副被天地秩序视为“万古第一罪”,一旦现世便为万法所不容的禁忌骸骨,在感应到张尘那如磐石般宁死不屈的意志,以及那颗虽身处尘泥污秽、却未曾被真正染黑的至纯魂魄后,于万古沉寂中,做出了它的选择。
它要以此身为巢,以此魂为引,重现人间!
剧痛!
超越了先前被活活打死时千百倍的痛苦,如山崩海啸般,降临在张尘的身上。
这己非单纯的皮肉之苦,而是生命本源被强行扭曲、逆天改造时,铭刻于神魂之上的烙印之痛。
他感觉自己仿佛被投入了一座无形的熔炉,灵魂与骸骨正一同被幽冥之火煅烧、捶打。
每一丝骨髓都在哀嚎,每一缕神识都在战栗。
与此同时,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被整个天地厌弃的孤寂感,油然而生,几乎要将他的意志彻底冲垮。
天在排斥他。
头顶落下的雨水,每一滴都带着审判的意味,冰冷而沉重。
地在憎恶他。
身下承载他的泥土,仿佛活物般微微蠕动,想要将他这个“异物”挤压出去。
风雨雷电,草木山川,这世间的一切,仿佛都在对他发出无声的咆哮,视他为最大的异端与不祥。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瞬,又似永恒。
当最后一声骨骼归位的沉闷微响在体内落下,那撕心裂肺、足以令神魔崩溃的痛楚,终于如潮水般缓缓退去。
死寂。
前所未有的死寂。
雨,依旧在下,淅淅沥沥,敲打在残碑败叶之上。
但张尘却再也感受不到那刺入骨髓的冰寒,仿佛那雨水只是拂过肌肤的轻纱。
他缓缓地,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这一次,眼睑不再重若千钧。
眼前的世界,在他的视野中,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透彻。
他能看清百步开外,一座倾倒的石碑上,青苔缝隙间一只正在结网的渺小蜘蛛,甚至能分辨出其肢足上的细微绒毛。
他能听见厚重泥土之下,一条蚯蚓翻动身躯时,带起的泥土颗粒摩擦的微弱声响。
他能嗅到混杂在腐臭与土腥气中的万千气味,雨水冲刷下,败酱草的苦涩、车前子的清新、以及远处不知名野花的淡淡幽香,无一不被他精准地分辨开来。
五感六识,被提升到了一个匪夷所思、近乎于妖的境地!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
那只被泼皮一脚踩得血肉模糊、指骨尽碎的右手,此刻竟完好如初,只是皮肤上残留着早己干涸的暗褐色血迹。
他缓缓地攥紧了拳头。
“嗡……”一股沉凝如山岳,又暴烈如雷霆的力量,自筋骨深处奔涌而起,瞬间充斥着他的西肢百骸。
这股力量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磅礴,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只需一拳,便能将眼前那块半人高的墓碑,轻易轰成碎石!
“我……活过来了?”
张尘低声喃喃,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恍如隔世的陌生。
他单手撑着泥泞的地面,缓缓坐起。
动作间,再无半分虚弱,反而充满了协调与力量感。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瘦弱的身躯,洗去层层血污,露出下面苍白却再无一丝伤痕的皮肤。
他没死。
不,更准确地说,是他死而复生了。
融合了那副诡异霸道的乌金之骨,他从死亡的无边深渊中,重新爬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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