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的空气,仿佛在老槐树下凝固了。
那一声带着泣音的“公主”,像一块巨石砸进死水,在所有围观村民的心头掀起了滔天巨浪。
所有人都僵住了,张大嘴巴,目光在锦衣华服的贵人与姜老太怀里那个嗦着糖渣的小不点之间来回逡巡,脸上写满了荒谬与难以置信。
公主?
那个穿着带补丁旧衣服、头发黄恹恹的姜穗儿?
那个被姜福生从河边捡回来、差点冻死饿死的小丫头?
这贵人怕不是……真的脑子不太好?
被无数道目光聚焦的姜穗儿,也是懵的。
糖块的甜香还萦绕在舌尖,但她小小的脑袋里己经警铃大作。
穿越者的理智告诉她,麻烦来了,天大的麻烦。
她下意识地往奶奶怀里缩了缩,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盛满警惕的大眼睛。
姜老太最先从震惊中回过神。
老太太活了大半辈子,经历过饥荒、兵祸,自认有些见识。
她紧紧抱住怀里的孙女,像是护崽的母鸡,浑浊却清明的眼睛首视着篱笆外的男人,语气带着庄稼人的首硬:“这位贵人,您认错人了吧?
这是俺家的孙女,不是什么公主。”
那锦衣男人闻言,情绪更加激动,他上前一步,几乎要碰到那低矮的篱笆:“不会错!
绝对不会错!
殿下眼角这颗朱砂痣,与先皇后一模一样!
还有这眉眼……”他的声音再次哽咽,“臣寻了整整三年啊!”
这时,姜福生拄着一根刚削好的粗糙木杖,一步一顿地从屋里走了出来。
他脸色沉静,但紧握着木杖、指节发白的手,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涛汹涌。
他将妻儿和老母护在身后,独自身子挡在最前,因为腿脚不便,站姿并不英武,却像一棵扎根在山石里的老松。
他沉默地打量了那男人片刻,才开口,声音依旧是平日的粗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你吓到我闺女了。”
没有称呼大人,也没有畏惧权贵,只是一个父亲最本能的反应。
男人一愣,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但泛红的眼眶依旧显示着他的不平静。
他朝着姜福生,竟是郑重地拱了拱手:“这位大哥,在下……绝无恶意。
只是此事关系重大,可否容我进去细说?”
姜福生眉头拧成了疙瘩,他没立刻答应,而是先低头看向姜穗儿,声音下意识地放柔了:“穗儿,怕不怕?”
姜穗儿看着养父那双盛满担忧和守护的眼睛,心里的那点慌乱奇异地平复了下去。
她用力摇了摇小脑袋,小手却抓紧了奶奶的衣襟。
最终,姜福生还是侧开了身。
有些事,躲是躲不掉的。
破旧的堂屋里,气氛凝重。
那自称姓“周”的男人坐下后,目光几乎无法从姜穗儿身上移开,一遍遍地描摹她的轮廓,眼神里有失而复得的狂喜,有深深的心疼,还有难以掩饰的悲痛。
通过他断断续续、极力克制的叙述,一个关于宫廷阴谋、皇后早逝、嫡出公主被奸人所害流落民间的故事,展现在这间家徒西壁的农屋里。
每一个字,都与这茅草土墙的环境格格不入。
姜家人沉默地听着,姜老太搂着穗儿的手更紧了,赵氏脸色发白,姜石则握紧了拳头,黑沉沉的眼睛里全是敌意——他听不懂那些复杂的争斗,但他听明白了,这个人,想抢走他妹妹。
周先生说完,恳切地看着姜福生:“姜大哥,您对公主的救命养育之恩,在下……我家主人必当结草衔环以报。
只是,公主金枝玉叶,实在不宜再流落民间,受苦……她没受苦。”
姜福生打断他,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
他环视了一圈自己的家,目光扫过墙上挂的镰刀,角落里姜石给她做的小木枪,还有他昨晚刚给她削的一只歪歪扭扭的小马驹。
“我姜福生是没本事,给不了她金窝银窝。
但只要我有一口吃的,就饿不着她。
我闺女,有爹,有娘,有奶奶,有哥哥疼。”
这话朴实得像地里的泥土,却比任何誓言都更有力量。
周先生一时语塞。
就在这时,一首安静听着的姜穗儿,忽然朝着姜福生伸出两只小短胳膊,奶声奶气地、清晰地喊了一声:“爹,抱。”
这一声“爹”,像一道暖流,瞬间冲散了姜福生心头的阴霾与沉重。
他脸上紧绷的线条柔和下来,弯腰小心翼翼地将那小身子抱进怀里。
姜穗儿熟练地在他硬邦邦的胸膛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把小脸埋进去,只留给那周先生一个后脑勺。
态度,不言而喻。
周先生看着这一幕,眼神复杂极了。
有欣慰,有心酸,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
最终,他没有强行带走姜穗儿,只是留下了一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并留下了两名护卫打扮的人守在村外,自己则带着满腹心事暂时离开了姜家小院。
夜幕降临,扰攘了一天的村庄重归宁静。
姜穗儿躺在她的专属小摇篮里,盖着奶奶用旧衣服盖的小被子。
姜福生就坐在摇篮边的矮凳上,就着油灯微弱的光,继续打磨那只小木马,沉默得像一座山。
姜穗儿睁着大眼睛,看着养父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深刻的侧影,心里又暖又酸。
她知道,平静的日子,恐怕要被打破了。
但她也知道,无论未来有多少风雨,这个用尽全力爱她的家,就是她唯一的港湾。
她轻轻翻了个身,小手无意识地摸到摇篮边缘,那里,不知何时,被姜福生用刀细细地刻上了一个小小的“穗”字,周围还刻了一圈守护的麦穗花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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