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楼的灯笼被夜风掀得猎猎作响,沈清寒的剑还插在雪地里,半截剑身凝着冰。
她望着林缚之手中那半片烧焦的剑穗,喉间发紧——那穗子是她亲手编的,用昆仑墟特有的冰蚕丝,染了三月的桃花汁,本该是粉白相间,此刻却只剩焦黑的残片。
“你说她……死了?”
她的声音像被冻住的冰棱,轻轻一碰就要碎裂。
林缚之点头,指尖摩挲着剑穗边缘的焦痕:“那天雪下得比昆仑墟还大,她倒在尸堆里,怀里紧紧攥着这玉珏和剑穗。
我找到她时,她只剩最后一口气,盯着我手里的玉珏,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就去了。”
沈清寒突然捂住心口,一阵尖锐的疼痛袭来。
那些被遗忘的碎片在脑海里炸开——边关的雪地里,自己的手指被冻得发紫,却死死攥着剑穗不肯放;有人把水囊递到唇边,带着淡淡的桂花酒香;还有……那双在风雪里看着自己的眼睛,清亮得像昆仑墟的星子。
“是你。”
她重复着这句话,眼眶突然热了,“那天救我的人,真的是你。”
林缚之愣住,随即明白过来:“你是说……我没死透。”
沈清寒弯腰拔出剑,剑刃映出她苍白的脸,“魂魄碎了之后,残魂附在这半块玉珏上,凭着一点执念撑着。
只是没了半魄,记不清前尘,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只知道要找这玉珏的另一半。”
玄昭在一旁听得咋舌,伸手去碰那合二为一的玉珏,指尖刚触到,就被一股暖流弹开。
“好家伙,这玉竟有灵识了。”
他咋舌道,“师姐,你这半魄在他那儿养了三年,怕是早跟他的气息缠在一起了。”
沈清寒没接话,只盯着林缚之。
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青衫,袖口磨出了毛边,腰间除了玉珏,还别着支竹笛,看着不像修仙之人,倒像个寻常书生。
“你……是什么人?”
她忍不住问。
“在下林缚之,”他拱手道,“本是江南书生,三年前随商队去边关,恰逢战乱,侥幸活了下来。
这玉珏我带在身边三年,总觉得它在等什么,今日见了姑娘,才知是等你。”
话音刚落,玉珏突然剧烈发烫,光芒透过两人相握的手漫开,将整座望月楼照得如同白昼。
沈清寒只觉眉心一痛,那些丢失的记忆猛地涌了回来——昆仑墟的剑炉,师父临终前的嘱托,以身饲剑时的灼痛,还有……三百年前,那个在雾凇崖为她抚琴的青衫人。
“月衡……”她脱口而出这个名字,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下。
林缚之浑身一震,像是被什么击中。
他望着沈清寒,眼神突然变得陌生又熟悉,仿佛沉睡了三百年的魂魄被唤醒。
“清寒……”他喃喃道,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我等了你三百年。”
玄昭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这才明白过来——哪是什么“劫走魂魄”,分明是一场跨越三百年的守候。
当年沈清寒碎魂,月衡为护她半魄,自毁仙骨堕入凡尘,化名林缚之,守着半块玉珏,在人间寻了她三百年。
玉珏的光芒渐渐褪去,化作一道流光,一半融入沈清寒眉心,一半钻进林缚之体内。
沈清寒只觉心口那道空洞被填满了,握剑的手不再发颤,连指尖的霜花都染上了暖意。
“三百年前,你为护我,违了天条。”
她望着他,眼底的冰全融成了水,“我以身铸剑,本想斩断尘缘,却不知,最好的缘法,早被你藏在了玉珏里。”
林缚之笑起来,眉眼间的疏离尽数散去,露出月神座下司命星君该有的温润。
“天条哪有你重要。”
他伸手,轻轻拂去她发梢的雪,“只是委屈了你,在人间颠沛三年。”
“不委屈。”
沈清寒摇头,将剑穗与他手中的残片拼在一起,冰蚕丝的光泽重新流转,“能再找到你,哪怕再等三百年,也值得。”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落在望月楼的瓦檐上,簌簌有声。
玄昭识趣地退到楼下,听着楼上传来断续的琴音——是林缚之拿起竹笛,吹起了三百年前在雾凇崖为她奏过的调子。
沈清寒靠在他肩头,看着剑身上重新亮起的“碎星”二字,突然明白,所谓劫数,从来不是天意,是人心的执念。
而所谓尘缘,便是哪怕碎了魂魄,散了记忆,那根牵着彼此的线,也绝不会断。
今夜的月格外圆,透过窗棂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像三百年前,雾凇崖上那道未散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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