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彻底笼罩了城市，将“艾克斯”变成了一座孤岛般的温暖灯塔。
艾薇全神贯注于屏幕上的数据流，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偶尔停下来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或用触控板精确地调整着图表。
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外界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
然而，她的潜意识却像一台高性能雷达，无声地扫描并记录着周围的环境。
她注意到，尽管店主在收拾店面，但动作极其轻柔，挪动椅子时几乎没有声音，清洗器皿的水流声也控制在最低限度。
背景音乐不知何时换成了没有歌词的、舒缓的古典钢琴曲，音量恰到好处，既能掩盖一些杂音，又不会干扰思考。
更让她感到惊异的是这里的物理环境。
桌子的高度非常适合长时间打字，椅子的靠背提供了恰到好处的支撑。
那盏阅读灯的光线温暖而集中，完美地照亮了她的工作区，却不会在屏幕上造成任何反光。
就连插座的位置，都仿佛是为她这种需要长时间使用电脑的人量身定做的，不需要弯腰或者别扭地扭转电源线。
这是一种她从未在任何公共场所——包括那些昂贵的联合办公空间——体验过的极致舒适。
每一个细节都经过深思熟虑，仿佛能预见到她的每一个需求。
亚瑟确实在观察她，以一种不引人注意的方式。
他看到她思考时，会无意识地将手边散落的几张便签纸边缘对齐桌面木纹；看到她每次喝完水，会把杯子放回 exactly 原来的位置，杯柄的角度都保持一致；甚至她暂停工作时，会先将所有文件最小化，然后才合上电脑屏幕，仿佛在进行某种小小的仪式。
这种对秩序的天然追求，像一种无声的语言，悄然拨动了亚瑟内心深处的某根弦。
他理解这种本能，这和他每天打烊前必须将所有椅子与桌子边缘精确对齐，必须按照特定顺序清洗器具，是同一源头的溪流。
当艾薇杯中的水喝到一半时，亚瑟会适时地走过去，沉默地为她续上，水温依旧。
他没有试图交谈，只是在她因为长时间凝视屏幕而揉捏鼻梁时，默默地将柜台旁一盏光线更柔和的辅助灯调亮了一些。
时间在雨声和键盘声中悄然流逝。
晚上八点，艾薇终于处理完最棘手的部分，搭建起了备用模型的框架。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摘下耳机，颈椎因为长时间的固定姿势而发出轻微的抗议声。
这时，她才真正有闲暇注意到柜台的方向。
亚瑟并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在玩手机或者无所事事地等待。
他坐在柜台后，就着一盏台灯的光线，正在阅读一本厚厚的、皮质封面的书，手边放着一杯冒着微弱热气的饮品。
他的姿态沉静而专注，与这个空间浑然一体。
似乎是感应到她的目光，亚瑟抬起头。
“还需要多久？”
他问，声音在雨声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平和。
“大概……还有一个小时。”
艾薇估算了一下，心里掠过一丝歉意，“非常抱歉，耽误你这么久。”
“没关系。”
亚瑟合上书，站起身，“雨还没停。
你需要喝点什么吗？
真正的咖啡，或者茶？
算是我请的。”
艾薇本想拒绝，她通常不在晚上摄入咖啡因以免影响睡眠。
但此刻，一种完成任务后的松弛感，以及这个空间带来的奇异安宁，让她改变了主意。
“有……不含咖啡因的吗？”
她问，“我需要保持清醒，但又不想失眠。”
亚瑟思考了大约三秒钟。
“试试南非国宝茶吧，”他建议道，“不含咖啡因，有独特的坚果和蜂蜜香气，能放松神经，也不会影响睡眠。”
他的描述精准而务实，没有任何夸张的推销用语，这让艾薇感到很舒适。
“好的，谢谢。”
她看着他在柜台后操作。
取茶罐，温杯，量取茶叶，注入热水……每一个动作都流畅、经济，带着一种近乎禅定的专注。
他没有像一些咖啡师那样表演花哨的手势，只是纯粹地、认真地对待手中的材料。
很快，一杯呈现出清澈琥珀红色的茶被端到她面前。
她小心地尝了一口。
温度适宜，入口柔和，确实带着他描述的那种温暖香甜的风味，顺着食道滑下，安抚了她因紧张和咖啡因而有些焦躁的胃和神经。
“很好喝。”
她由衷地说，这是她今晚第一次露出近乎放松的表情，“你很了解你的……商品。”
“不只是商品。”
亚瑟纠正道，语气平静，“是能带来舒适感的东西。”
他顿了顿，看向她的电脑，“你的工作，看起来需要很多……精确性。”
这是一个谨慎的、停留在安全区域的试探。
艾薇微微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数据分析。
一点错误，就可能导致完全错误的结论。”
就像你今天收留我，打破了一点你的规则，但结果……似乎还不错。
她在心里默默补充了后半句，没有说出口。
亚瑟似乎理解了她的未尽之言，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再追问。
沉默再次降临，但不再是最初那种陌生人之间的尴尬沉默，而是一种共享了某种秘密理解的、舒适的静默。
窗外的雨声渐渐变小，从倾盆大雨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尾声。
艾薇喝完最后一口茶，开始收拾东西。
当她将所有物品一丝不苟地放回电脑包和公文包，并将桌面恢复成来时的整洁状态后，才站起身。
“再次感谢你。”
她走到柜台前，准备结账那杯茶的费用。
亚瑟摇了摇头。
“我说了，我请的。”
他看着她，目光在她依旧难掩疲惫但眼神清亮了许多的脸上停留了一瞬，“路上小心。”
艾薇点了点头，推开咖啡馆的门，清冷的、带着雨后湿润泥土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
她回头看了一眼，亚瑟己经重新拿起了那本书，台灯的光晕勾勒出他沉静的侧影。
走在被雨水洗刷干净的街道上，艾薇忽然意识到，这是近一周来，她第一次在非计划的时间内，感受到了一种真正的、发自内心的平静。
那个咖啡馆，那个角落，那个沉默寡言却洞察细节的店主，像一颗投入她精密却单调世界的小石子，荡开了一圈她未曾预料到的涟漪。
而在“艾克斯”内，亚瑟在账本的最后一行，用他工整的字迹写下：“特殊项目：南非国宝茶，一杯。
—— 非营收。”
他合上账本，看着艾薇坐过的那个角落，椅子己经被她细心推回原位，桌面光洁如新。
他微微扬起了嘴角。
打破规则，有时或许会带来一点意想不到的……秩序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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