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刚过，长安西市的药材行就出了命案。
药商张老栓死在自家药仓里，面色青紫，七窍有血丝渗出，身旁散落着半袋未炮制的生附子。
“又是中毒。”
裴景煜皱着眉，指尖避开附子的黑色须根，“仵作验了，说是生附子毒发，可张老栓做了三十年药材生意，怎会分不清生熟附子？”
林薇蹲下身，用竹镊子夹起一粒附子，指尖在阳光下轻捻。
附子表面的绒毛沾着层极细的白霜，她忽然凑近鼻尖轻嗅——不是生附子的辛辣，反倒带着焦苦。
“这不是生附子。”
她将附子放入瓷碗，倒入温水，白霜渐渐融化成淡褐色液体，“是炮制过的盐附子，但被人动了手脚。”
裴景煜凑过来：“《雷公炮炙论》说，附子需用盐水浸泡三日，再炭火煨烤，才能减毒。
难道是炮制时出了错？”
“错在‘回毒’。”
林薇指着碗底沉淀的细沙，“有人在盐附子的裂隙里填了生附子粉，再用蜂蜡封住。
张老栓用温水泡附子时，蜂蜡融化，生附子粉混着盐水渗入，毒性比纯生附子还烈。”
正说着，药仓外传来争执声。
一个穿粗布短打的青年被伙计按在地上，手里还攥着个沾着蜂蜡的小竹勺。
“是你动的手脚？”
裴景煜厉声问。
青年涨红了脸：“我只是帮工！
张掌柜让我按‘三步炮法’炮制附子，可昨日他突然改了规矩，要我在盐附子里塞生药粉，我不肯，他就骂我不懂行！”
林薇盯着青年手上的老茧——指腹有三道平行的压痕，是常年握药杵的痕迹。
她忽然看向药仓角落的炭炉，炉灰里埋着半块焦黑的木牌，上面刻着“王记炮坊”西个字。
“王记炮坊的王掌柜，三天前刚因‘炮制失当’被京兆府罚了款。”
裴景煜立刻派人传讯王掌柜。
王掌柜是个精瘦的老头，见到木牌时脸色骤变：“这不是我的炮坊牌！
张老栓抢了我的生意，还诬陷我用生附子充盐附子，我怎么会害他？”
林薇却注意到王掌柜袖口沾着的蜂蜡，与附子上的一模一样。
她忽然想起什么，转身问青年：“张老栓泡附子时，是不是加了‘解毒药引’？”
青年一愣：“是！
他说最近总觉得心慌，泡附子时会加甘草和生姜，说能‘制其毒’。”
林薇猛地拍向桌面：“这就是关键！
生附子遇生姜会加速毒性发作，而甘草要在炮制时加入才能解毒。
有人故意让张老栓在泡药时加生姜，又在盐附子里藏生药粉——王掌柜，你账本上记着，上周刚卖给张老栓十斤生姜，对吗？”
王掌柜瘫坐在地，终于招认：“是我嫉妒他抢生意，可我没真想杀他！
我只是想让他轻微中毒，坏了他的名声……不对。”
林薇忽然指向王掌柜的鞋，鞋底沾着的细沙与附子碗底的完全一致，“你昨日来过药仓，不止塞了生药粉，还换了张老栓的甘草——你把炙甘草换成了生甘草，生甘草不仅不能解毒，还会与附子产生毒性反应！”
王掌柜的脸色瞬间惨白。
裴景煜下令搜查王记炮坊，果然在后院的地窖里找到大量生甘草和封蜡。
结案时，林薇看着案头的附子，忽然想起现代药理课上学的“双向调节”——同一种药材，炮制方法不同，能救人也能杀人。
她拿起刻刀，在竹片上细细打磨，想做一把能分离药材成分的简易刮刀。
这是她在唐朝制作解剖工具的第一步，也是她融入这个时代的开始。
皇宫的“尝药”制度出了乱子。
太子新聘的尝药奴阿蛮，在试服安神汤后突然抽搐，口吐白沫而死。
太医院的医官查遍药渣，却没发现任何毒物。
“陛下震怒，要大理寺三日破案。”
裴景煜将药碗递给林薇，碗底残留着淡金色的药汁，“安神汤的配方是人参、茯苓、龙涎香，都是常见的滋补药材。”
林薇用银簪蘸了点药汁，放在鼻尖轻嗅——除了药材的香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
她忽然想起阿竹死前提到的西域毒药，转身往外走：“去西市的胡商坊。”
胡商坊里，一个卷发碧眼的男子正用波斯语吆喝着卖香料。
他叫伊思法罕，是长安城里最懂西域毒物的胡商，据说连“蓝莲花毒”都能解。
“龙涎香分两种。”
伊思法罕接过药碗，指尖沾着药汁在火上一烤，竟冒出淡蓝色的火苗，“陛下用的是‘灰涎’，来自抹香鲸的肠道，安神助眠；但这碗里加了‘黑涎’，是抹香鲸死后在海中腐烂形成的，表面裹着海藻毒素，遇热会释放剧毒。”
林薇瞳孔骤缩：“可太医院验不出来？”
“海藻毒素溶于水，煮药时会与龙涎香的油脂结合，药渣里找不到痕迹。”
伊思法罕从锦盒里拿出颗暗红色的珠子，“只有用‘红海珠’才能验出——珠子遇毒会变成黑色。”
他将珠子放入药碗，果然，珠子迅速发黑，还冒着细小的气泡。
裴景煜立刻传讯太医院负责煎药的太监。
太监哆哆嗦嗦地说：“安神汤是按方子煎的，只是昨日皇后宫里的李嬷嬷，送来一小罐‘御赐龙涎香’，让我加在汤里。”
林薇心中一沉——废后武则天虽被囚禁在感业寺，但她的旧部仍在宫中。
她跟着裴景煜来到皇后旧居，在妆台的暗格里，找到一罐与太监描述一致的龙涎香，罐底还刻着个“武”字。
“证据确凿，是武氏旧部想害太子。”
裴景煜准备上奏陛下。
林薇却按住他的手：“等等。”
她打开罐子，用竹刮刀刮下一点龙涎香，放在火上烤——这次，没有蓝色火苗。
“这是真的灰涎，是李嬷嬷偷换了药罐。”
她忽然想起伊思法罕说的“黑涎产地”，转身问太监：“李嬷嬷的老家是不是在登州？”
太监一愣：“是！
她去年还回登州探亲，带了些海产回来。”
登州是海边重镇，正是黑涎的产地。
裴景煜派人去李嬷嬷的住处搜查，果然在床底找到藏起来的黑涎，还有一封写给武则天旧部的信，信里说要“借太子之死，复立武后”。
李嬷嬷被抓时，还在狡辩：“我只是想让太子生病，没想到会致死……”林薇看着她，忽然拿出那把自制的竹刮刀：“这是用登州的毛竹做的吧？
你在竹片里藏了黑涎，煎药时偷偷刮下来加进去——你的指甲缝里，还有竹纤维和黑涎的残渣。”
铁证面前，李嬷嬷终于认罪。
结案后，伊思法罕找到林薇，递过一本波斯文的《毒物录》：“你懂药理，又懂剖验，这本书记载了西域的奇毒和解法，或许对你有用。”
林薇接过书，指尖抚过烫金的封面。
她知道，有了这本《毒物录》，还有自己制作的简易解剖工具，她在唐朝的破案之路，会走得更远。
而裴景煜看着她与伊思法罕交流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来自未来的女子，正在用自己的方式，改变着长安的命运。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