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汁的苦涩在舌尖蔓延,温热的感觉顺着喉咙滑下,暂时驱散了些许胸口的寒意。
宋青书将空碗放回矮几上,背靠着床头,微微喘息。
仅仅是端碗喝药这个简单的动作,也让他感到一阵疲乏。
他没有立刻躺下,而是重新闭上眼,将注意力再次投向体内。
药力开始缓缓化开,一丝微弱的暖流在胃脘处升起,如同冬日里的一点星火。
他尝试着引导这丝暖流,按照记忆中最粗浅的调息法门,向西肢百骸散去。
但经脉中的郁结之处,如同坚冰,暖流触及,便迅速消散,难以真正贯通。
心脉处的束缚感依旧沉重,药力似乎难以抵达那个核心的区域。
效果甚微。
这汤药,或许能勉强吊住性命,补充些许元气,但对于修复经脉和心脉的损伤,恐怕是力有未逮。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自己苍白的手背上。
这双手,这个身体,这个身份,如今都己与他密不可分。
原主留下的,不仅是重伤的躯壳和复杂的恩怨,还有关于这个世界的记忆,关于武当派的点点滴滴,关于武功修行的基本认知。
他开始系统地梳理这些记忆,如同整理一间杂乱无章的仓库。
关于父亲宋远桥,记忆中多是严厉的目光、不苟言笑的训诫,以及原主内心深处那份渴望得到认可却又屡屡行差踏错的惶恐。
关于太师父张三丰,则是如高山仰止般的崇敬,以及因自身不肖而产生的巨大羞愧。
关于武当的诸位师叔,关于同门的师兄弟,关系有亲有疏,更有因他往日作为而产生的疏离与不满。
而最尖锐的一根刺,便是关于张无忌。
这个名字在记忆中反复出现,带着一种扭曲的嫉妒和难以释怀的怨愤。
光明顶上的光芒万丈,万安寺下的力挽狂澜,以及太师父和父亲言语间不自觉流露出的赞赏……这一切都如同毒药,侵蚀着原主的心志,最终促使他走上了歧路。
宋青书(现)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这些情绪是原主的,但如今也如同这身体的伤痛一样,成为了他必须面对和化解的一部分。
沉溺于这些负面情绪毫无益处,只会让伤势恶化,重蹈覆辙。
“张无忌……”他低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
此人无疑是这个时代的骄子,气运所钟。
但那是张无忌的路。
而他宋青书的路,需要他自己来走。
他的路,起点便是这武当山,便是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
首要的目标无比清晰:活下去,并且要更好地活下去。
这意味着,他必须设法治愈这身重伤,恢复甚至超越以往的武功。
然后,以宋青书这个身份,在武当派,在这个波澜壮阔的武林中,找到自己的立足之地。
他回想起原主记忆中的武当武学。
从最基础的武当长拳、绵掌、震山掌,到更高深的神门十三剑、绕指柔剑、纯阳无极功等等。
原主天赋其实不差,否则也不会被寄予厚望,但心性浮躁,贪多嚼不烂,又急功近利,才导致了练功岔气的恶果。
“重头再来……”一个念头在他心中逐渐明晰。
或许,这次重伤,反而是一个契机。
一个摒弃以往所有华而不实、根基不稳的武功,真正从头开始,打下最坚实基础的契机。
武当武功,讲究中正平和,厚积薄发。
张三丰祖师更是融汇道家至理,开创了以柔克刚、以静制动的武学道路。
这与他来自现代的灵魂中,某种追求本质、注重根基的思维方式,隐隐有契合之处。
如果……如果他不再去追求那些迅捷猛烈的杀招,而是沉下心来,从最基础的呼吸、站桩、最简单的拳架开始,体会那种“松沉”的意境,感悟“圆活”的劲力变化,是否会对修复这具身体有所裨益?
这个想法让他精神微振。
内家功夫,本就讲究养练结合。
高深的练气法门或许能更快提升功力,但基础的锤炼,往往蕴含着最朴素的养生疗伤之理。
只是,这一切的前提是,他需要得到机会,需要得到门派,尤其是父亲和太师父的认可,允许他“重头再来”。
否则,一个被认定是“废人”的弟子,在资源有限的宗门里,处境可想而知。
窗外的天色又亮了一些,山间的雾气似乎正在散去。
宋青书挣扎着,试图挪动身体,想要下床走动一下。
一首躺着,气血更加不畅。
他用手臂支撑着身体,一点点挪到床边,双脚试探着踩在冰凉的地面上。
一阵虚弱感袭来,他不得不扶住床沿,才勉强站稳。
双腿微微颤抖,但他还是咬着牙,尝试迈出一步。
脚步虚浮,如同踩在棉花上。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需要极大的努力,额头上再次布满汗珠。
他从床边走到屋子中央的桌子旁,短短几步距离,却像是经历了一场长途跋涉。
他扶着桌子边缘,微微喘息,但眼神却比刚才更加清亮。
能动,就还有希望。
他看向窗外,武当山的轮廓在晨曦中显得巍峨而沉静。
“既然来了,就没有退缩的道理。”
他对自己说,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动摇的坚定。
“从今日起,我便是宋青书。
武当宋青书。”
“前尘己矣,此生,当不负武当之名。”
他站在桌旁,调整着呼吸,尽管微弱,却努力让每一次呼吸都更深、更缓一些。
路要一步一步走,伤要一点一点治。
而第一步,就是先让自己能够稳稳地站在这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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