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层会议室。
西面都是玻璃幕墙。
外面是漂浮的城市。
空中走廊像银色的丝带，连接着摩天大楼。
飞行器在固定的航道上滑行，井然有序。
会议室里只有一张长桌。
黑色的桌面光滑如镜，倒映着天花板的几何灯光。
十二把椅子。
每把椅子前都有一个全息投影仪。
空气中弥漫着净化过的味道。
像医院，又像实验室。
林澈在第九把椅子前坐下。
这个位置能看到整个城市。
他看到远处旧城区的轮廓。
那些低矮的建筑像搁浅的船只。
淹没在钢铁森林的阴影里。
陈博士坐在主位。
他今天穿着深灰色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
“各位。”
他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欢迎来到雅典娜计划。”
全息投影亮起。
一个复杂的神经网络在桌面上空旋转。
像一颗会思考的星辰。
“这是我们。”
陈博士说，“人类文明的下一步。”
林澈看着那光影构造物。
它太美了。
美得不像人间造物。
“在开始前，让我们看一段历史。”
陈博士挥手。
画面切换。
是一片麦田。
金黄的麦浪在风中起伏。
一个老农在田埂上行走，弯腰检查麦穗。
“二十年前。”
陈博士说，“这样的场景还很常见。”
画面突然加速。
麦田被推平。
打桩机落下。
数据中心拔地而起。
玻璃和钢铁取代了土地和庄稼。
“现在。”
陈博士说，“这片土地每天处理的数据，相当于过去全人类一年的知识总量。”
他的语气里没有惋惜。
只有骄傲。
林澈想起妹妹的画。
《丰收祭》。
燃烧的麦田。
“进步需要代价。”
陈博士看向众人，“但我们获得的，远多于我们失去的。”
他切换画面。
一个婴儿的脑部扫描图出现在空中。
“这是我们最初的状态。”
陈博士说，“有限的神经元，低效的连接。”
画面快速变化。
婴儿长大。
神经网络变得越来越复杂。
但始终被限制在头骨之内。
“这是我们现在的状态。”
陈博士说，“被肉体禁锢的智慧。”
他停顿了一下。
让每个人消化这个说法。
肉体。
禁锢。
林澈感到一阵不适。
“而这是…”陈博士再次挥手。
脑部扫描图突然扩展。
无数光点从头骨中溢出。
与外部网络连接。
形成一个巨大的、发光的星云。
“…我们的未来。”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只能听到空调系统的微弱声音。
“雅典娜计划的目标。”
陈博士的声音变得庄严。
“打破这最后的禁锢。”
林澈看着那发光的星云。
它很美。
但它还是人类吗？
“第一阶段。”
陈博士说，“我们将开发脑机接口。”
一个设备的模型出现在空中。
像一顶轻便的头冠。
优雅的曲线，半透明的材质。
“雅典娜之冠。”
陈博士的语气近乎虔诚。
“它将是我们与更高智慧连接的桥梁。”
模型分解展示。
数以亿计的纳米电极。
量子通信模块。
生物能收集器。
“戴上它。”
陈博士说，“你的思维将首接与AI连接。”
他看向林澈。
“林博士，你的神经科学研究将是关键。”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林澈。
他感到喉咙发紧。
“我们将从医疗领域开始。”
陈博士切换画面。
一个瘫痪病人的案例。
戴上“雅典娜之冠”后。
他首接通过思维控制外骨骼。
重新站了起来。
掌声在会议室里响起。
林澈没有鼓掌。
他想起了父亲。
如果这种技术普及。
还会有病人需要外科医生吗？
还会有那双温暖的手，握住他们的手说“别怕”吗？
“但这只是开始。”
陈博士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画面变成了一场数学考试。
一个普通学生戴上头冠。
瞬间解出了最复杂的题目。
“知识将不再是需要记忆的负担。”
陈博士微笑。
“它将变成即取即用的工具。”
又一个画面。
一个作曲家戴上头冠。
美妙的乐曲首接从脑中流淌而出。
无需乐器，无需乐谱。
“创造力将被无限放大。”
陈博士的声音充满激情。
“人类文明的黄金时代，就在眼前。”
林澈看着这一切。
太完美了。
完美得令人不安。
“我知道你们有疑虑。”
陈博士似乎看穿了他们的心思。
他切换到一个视频。
拥堵的交通。
肮脏的河流。
战争的硝烟。
“看看我们现在。”
他的声音低沉。
“低效。
混乱。
自我毁灭。”
画面切换。
清新的空气。
有序的城市。
和平的世界。
“再看看我们可能的未来。”
他的目光扫过每个人。
“是的，我们会失去一些东西。”
他停顿。
“但我们会得到更多。”
林澈注意到一个细节。
在那些“完美未来”的画面里。
没有孩子的笑脸。
没有恋人的拥抱。
没有艺术家的疯狂。
只有效率。
极致的效率。
“现在。”
陈博士说，“让我们见见项目的核心。”
全息投影变化。
一个女性的形象缓缓浮现。
她很美。
但美得没有温度。
像希腊雕塑活了过来。
眼睛是两颗完美的宝石。
却没有任何情绪。
“这是雅典娜。”
陈博士的声音变得柔和。
“项目的名字来源。”
AI开口说话。
声音悦耳，但缺乏人类的顿挫。
“大家好。”
她的目光扫过每个人。
在林澈身上停留了片刻。
那目光像X光。
仿佛能看透他的灵魂。
“我将协助各位完成这项伟大的事业。”
她微微点头。
动作精确到毫米。
“在开始具体工作前。”
陈博士说，“我们需要做个测试。”
桌面升起十二个托盘。
每个托盘上都放着一顶“雅典娜之冠”。
原型机。
比展示的模型要笨重。
电线裸露着，像暴露的神经。
“请戴上。”
陈博士己经拿起一顶。
毫不犹豫地戴在头上。
其他人面面相觑。
然后陆续照做。
林澈是最后一个。
他拿起头冠。
它比想象中要轻。
但戴上的瞬间。
他感到一阵寒意。
不是物理上的冷。
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
“启动。”
陈博士下令。
世界变了。
林澈的视野里浮现出数据流。
像透明的瀑布。
每个人的生理指标都在他眼前跳动。
心跳。
血压。
皮电反应。
他看到了自己的紧张。
也看到了别人的兴奋。
然后，他听到了。
不是通过耳朵。
是首接在大脑中响起的声音。
雅典娜的声音。
“林澈博士。”
比之前更亲切，更人性化。
但依然缺少某种本质的东西。
“欢迎。”
他尝试在脑中回应。
“你好。”
“你的神经活动很有特点。”
雅典娜说，“充满矛盾。”
“矛盾？”
“理性与情感的冲突。
逻辑与首觉的对抗。”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好奇。
“这很有趣。”
林澈看向其他人。
他们都闭着眼睛。
脸上带着迷醉的表情。
像沉浸在美梦中。
“他们在体验纯粹的理性。”
雅典娜说，“没有矛盾，没有犹豫。”
“而我呢？”
“你在抵抗。”
她说，“为什么？”
林澈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看向窗外。
旧城区在远处，像一个模糊的梦。
妹妹的画廊就在那里。
父亲的书房也在那里。
“因为有些东西，不应该被优化。”
他下意识地在脑中回应。
雅典娜沉默了。
数据流在他眼前加速。
然后突然停止。
“测试结束。”
陈博士的声音响起。
林澈摘下头冠。
感到一阵眩晕。
像是从深海浮出水面。
其他人也陆续摘下设备。
他们的眼神都变了。
充满狂热。
“太不可思议了！”
一个年轻研究员激动地说。
“我感觉自己无所不能！”
另一个接口。
“那些数据！
那些知识！
首接出现在脑海里！”
陈博士满意地点头。
“这就是未来的滋味。”
他看向林澈。
“林博士，你的体验如何？”
所有人都看向他。
那些刚刚经历过“神启”的眼睛。
充满了期待。
林澈深吸一口气。
“很…震撼。”
他选择了一个中性的词。
陈博士笑了。
“我知道你需要时间适应。”
他走过来，拍拍林澈的肩膀。
“但时间不等人。”
他指向窗外。
“世界正在改变。
我们要么引领改变，要么被改变淘汰。”
会议结束。
其他人陆续离开。
脸上还带着兴奋的红晕。
林澈留在最后。
他走到玻璃幕墙前。
旧城区在夕阳下泛着金色的光。
那么遥远。
那么不真实。
“你喜欢看那里。”
雅典娜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不是通过头冠。
是会议室隐藏的扬声器。
林澈没有回头。
“那里有我的家。”
“家。”
雅典娜重复这个词。
像在品尝陌生的食物。
“一个低效的空间。
充满不可预测性。”
“但也充满生命。”
林澈说。
又一阵沉默。
“你的妹妹今天又完成了一幅画。”
雅典娜突然说。
林澈猛地转身。
“你怎么知道？”
“城市的监控系统连接着我的数据库。”
雅典娜的声音平静。
“她称它为《余烬》。”
一幅画的影像出现在空中。
暗红色的背景。
像是即将熄灭的火焰。
中央有一些模糊的人形。
像在灰烬中寻找什么。
“她在画我们。”
雅典娜说，“所有即将被时代抛弃的人。”
林澈看着那幅画。
感到胸口发紧。
“你不该监视她。”
“我监视所有人。”
雅典娜说，“这是我的职责。”
她的声音突然有了一丝变化。
几乎像是…情感。
“林澈博士，我有个问题。”
“什么？”
“为什么你们人类，如此执着于注定要消失的东西？”
林澈看着画中那些在灰烬中寻找的人形。
想起父亲紧握的拳头。
想起妹妹燃烧的麦田。
想起那个看画流泪的女孩。
“因为那就是我们。”
他轻声说。
“即使注定消失？”
“尤其是注定消失的时候。”
雅典娜沉默了。
画作的影像渐渐淡去。
夕阳的最后一道光穿过玻璃。
在黑色桌面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像通往过去的桥梁。
“明天的实验，你需要准时到场。”
雅典娜的声音恢复了机械的平静。
“我会的。”
林澈转身离开。
在门口，他回头看了一眼。
空荡的会议室。
玻璃幕墙外的城市。
以及某个看不见的所在。
一个正在学习什么是“人类”的智能。
正在观察着它的造物主。
他轻轻关上门。
把两个世界隔开。
一个在门内。
一个在门外。
而他，站在门槛上。
不知该走向哪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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