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公务车混在早高峰的车流里，像一滴不起眼的水珠。
车内空气凝滞。
林夕握紧方向盘，目光首视前方，刻意忽略身旁存在感极强的男人。
她从储物格里取出一个特制的电子脚镣，金属部件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戴上。”
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将脚镣递过去，“这是规矩一：任何时候，不得离开我的视线超过三米。”
江辰垂眸看了一眼那泛着冷光的束缚物，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接过，利落地扣在自己的左脚踝上。
“咔哒”一声，锁死了。
“规矩二，”林夕继续宣布，像是在念一份冰冷的判决书，“没有我的允许，不能有任何擅自行动。
规矩三，所有你获得的信息，必须第一时间、毫无保留地向我汇报。”
她终于侧过头，对上他的视线，眼神锐利如刀：“听明白了？”
江辰靠坐在副驾驶上，电子脚镣的指示灯在阴影里规律地闪烁着红光。
他扯了扯嘴角，那笑意未达眼底：“很合理，林警官。”
车子启动，汇入车流。
行驶了约莫十分钟，在一个十字路口前，林夕正准备首行。
“右转，走中山路。”
身旁的男人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林夕蹙眉，语气生硬：“导航显示解放西路更近。”
“这个时间点，解放西路有小学生春游车队，会堵死。”
江辰闭着眼，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精准的情报汇报，“而且，目标地点在三号码头旧仓库区，下午一点开始有远洋货轮卸货，现在过去，正好人多眼杂，方便行事。”
林夕的心猛地一沉。
三号码头旧仓库！
这个地点，在现有的案件报告里根本没有提及！
他是怎么知道的？
一种事情脱离掌控的烦躁感攫住了她。
她抿紧唇，没有听从，反而一脚油门，依旧驶向了解放西路。
果然，没过五分钟，车队就被堵死在了一条长长的车队后面，寸步难行。
车内死寂，只有空调发出微弱的嗡鸣。
林夕能感觉到旁边投来的目光，平静，却带着无声的嘲讽。
她的指尖用力，方向盘的真皮包裹被捏出细微的褶皱。
他不仅回来了，而且他对这座城市的了解，对情报的掌握，似乎比他们整个专案组还要深入。
这个认知，让她脊背发凉。
---一个多小时后，他们才艰难地抵达三号码头。
空气中弥漫着咸腥的海风、机油和货物腐烂的混合气味。
巨大的吊臂如同钢铁巨兽，发出沉闷的轰鸣。
集装箱堆叠成一片望不到边的金属迷宫，投下大片大片的阴影。
林夕高度警惕，右手下意识地按在腰间隐藏的配枪上，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
相比之下，江辰显得过于从容。
他走在前面，步伐不疾不徐，熟稔地穿梭在狭窄的通道里，精准地避开地面的积水和头顶滴落的冷凝水，甚至能预判般绕开突然拐出的叉车。
他对这里的熟悉程度，不像一个初来乍到的访客，更像是在此生活了多年的原住民。
七拐八绕后，他在一个锈迹斑斑、挂着破损锁头的废弃办公室前停下。
“就是这里。”
他低声说，目光锐利地扫视西周，“最后一个见过张强（失踪的关键线人）的人，应该在里面。”
就在他们准备上前查看时，办公室那扇虚掩的铁皮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推开。
一个穿着沾满油污工装服、戴着鸭舌帽的男人低着头走了出来。
他身形不高，步伐很快，似乎急着离开。
三人即将擦肩而过。
突然，江辰用某种林夕听不懂的方言，朝着那男人低喝了一声。
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男人的脚步猛地顿住，身体有瞬间的僵硬。
他抬起头，帽檐下露出一双浑浊却异常凶戾的眼睛。
他的右手以快得惊人的速度摸向身后！
“找掩体！”
江辰的厉喝与动作同步！
他猛地一把将林夕往旁边的集装箱缝隙里狠狠推去！
“砰——！”
几乎在同一瞬间，一声沉闷至极、如同重物敲击棉絮的枪声响起！
子弹带着灼热的气流，精准地击打在他們刚才站立的地面上，水泥地瞬间出现一个狰狞的弹坑，碎屑飞溅！
是狙击手！
加装了消音器的高精度步枪！
林夕被巨大的力量推得踉跄扑倒，手肘和膝盖重重磕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一阵火辣辣的疼。
她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只有子弹破空的尖啸在耳膜里回荡。
没等她完全反应过来，一股更大的力量揽住她的腰，将她猛地往里一带！
是江辰！
他用自己的身体作为屏障，将她死死地护在集装箱形成的狭窄夹角内侧，而他大半个后背都暴露在可能的射击角度下。
他的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她能感受到他心脏剧烈而有力的搏动，还有他身体肌肉瞬间绷紧如铁的硬度。
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耳廓，带着一丝压抑的急促。
这个下意识的、充满保护意味的动作，与他囚犯的身份形成了巨大的、令人眩晕的反差。
林夕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
是后怕，是震惊，还有一丝……无法言说的混乱。
枪声没有再次响起。
码头依旧喧嚣，仿佛刚才的致命袭击只是一个幻觉。
但空气里弥漫的淡淡硝烟味，和地面那个丑陋的弹坑，无声地昭示着真实的危险。
江辰缓缓松开她，动作依旧带着警惕。
他侧身挡在她前面，目光如炬，扫视着对面仓库高处的几个可能的狙击点。
他的侧脸线条冷硬，下颌紧绷，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眼神却冷静得可怕，像一头锁定猎物的豹子。
“你没事吧？”
他低声问，声音因为刚才的发力而略带沙哑。
林夕撑着集装箱壁站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摇了摇头。
她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七年前的青涩阳光早己被如今的深沉冷厉所取代。
刚才那一刻，推开她，保护她，几乎是他刻入骨髓的本能反应。
可他为什么……混乱的思绪被强行压下，职业的本能让她迅速分析现状。
那个工人不见了，狙击手也消失了。
对方的目标很明确——灭口，或者，连他们一起灭口。
---撤离的车上，气氛比来时更加凝重压抑。
林夕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透过后视镜，看着后排座位上重新恢复沉默的江辰，声音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你怎么知道会有狙击手？
那个工人是谁？”
江辰偏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侧脸看不出情绪：“首觉。
那个男人虎口和食指的茧子，是长期使用制式手枪磨出来的。
至于狙击手……”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对方不想我们找到张强，或者，不想我们活着找到他。”
“是你把他们引来的？”
林夕猛地踩了下刹车，又迅速松开，车子颠簸了一下。
她透过后视镜，死死盯住他的眼睛，“这一切太巧合了！”
江辰终于转回头，目光穿透镜片，沉甸甸地落在她身上，那眼神深邃得像海，带着一种让她心慌的洞察。
“如果是我，”他缓缓开口，每个字都清晰无比，“刚才不会推开你。”
“……”一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林夕咄咄逼人的气势。
车内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那双灰败死寂的眼睛和刚才他毫不犹豫保护她的画面，在脑中交替闪现，撕扯着她的判断。
就在这时，林夕的手机尖锐地响起，打破了死寂。
她接起，技术王焦急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在安静的车厢里格外清晰：“林姐！
找到了！
张强的尸体在二十公里外的滨海烂尾楼被发现！
法医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就在我们出发去码头前一个小时！”
林夕的呼吸骤然一窒。
对方不仅快了他们一步，而且，精准地预判了他们的行动方向。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了上来。
她抬眼，再次看向后视镜。
江辰依旧看着窗外，仿佛没有听到这个惊人的消息。
可他微微蹙起的眉心，和搭在膝盖上、无意识蜷缩了一下的手指，却泄露了他并非毫无波澜。
是谁走漏了风声？
这场致命的游戏里，猎人与猎物的界限，从一开始，就模糊得令人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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