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尘站在紫霄殿前的石阶上，脚底还压着未散的余温。
他掌心朝下，贴在一块焦黑的石板边缘，指尖微微颤抖。
那不是因为冷，而是体内真气枯竭后的抽搐——像干涸的河床裂开细纹。
风停了。
广场中央的裂缝仍在喘息般起伏，仿佛地底有只巨兽正缓缓睁眼。
刚才那一波虫群己被金光焚尽，残渣化作灰烬，在月光下泛着铁锈色的微光。
空气里弥漫的味道没散，反而更浓了些：像是陈年药渣混着腐烂蜜糖，甜得发腥，吸一口便在喉头凝成一团浊气。
他闭了闭眼。
肋骨间的痛楚像一根烧红的针，随着呼吸一寸寸扎进肺腑。
血引术虽奏效，却也耗尽了他的根基。
此刻若再有一击，他未必能撑住。
可他知道，不会没有下一击。
地面忽然震了一下，极轻，如同心跳漏拍。
紧接着，第二下、第三下接连传来，节奏诡异而规律，不似自然震动，倒像是某种信号——自地下深处敲出的鼓点。
“来了。”
他低语，声音沙哑。
裂缝中涌出的不再是黑雾，而是一缕青灰色的烟丝。
它贴着地面游走，如活物般试探着温度与气息。
随后，第一只虫爬了出来。
它的形态与先前不同。
体表覆盖着类似鳞片的硬甲，六足末端分叉如钩，爬行时几乎无声。
最异样的是头部——没有眼睛，只有一圈细密的孔洞环绕口器，随呼吸一张一翕，竟发出低频嗡鸣，像有人在远处吹埙。
陆尘立刻察觉不对。
他抬手凝聚金光，一道净化之芒首射而出。
光芒落地，那只虫瞬间冒烟，外壳炸裂，内里却喷出一团紫色黏液，溅在石板上嘶嘶作响，腐蚀出几个小坑。
其余虫子没有退缩。
它们迅速散开，呈扇形包抄，动作协调得近乎军事演练。
有的伏低身形贴近地面，避开金光扫射范围；有的则主动跃起，以自身为盾撞向光网，只为掩护后方同类推进。
“规避……协作……这不是本能。”
陆尘瞳孔微缩，“是受控的群体意识。”
他咬牙，强行压下体内翻涌的气血，将剩余真气沉入脚心。
金色能量顺着经络灌入大地，沿着地脉扩散，激活早先布下的隐阵。
刹那间，整片广场的地砖开始发光。
一道道金线自裂缝中浮现，交织成网，宛如古老的符箓苏醒。
光芒所至，虫群如遇烈阳，纷纷炸裂成灰。
几只试图钻入地下的也被灼烧断腿，哀鸣着翻滚挣扎。
但仍有七只冲破封锁，逼近三丈之内。
它们不再进攻，而是围成一圈，背对外侧，腹部朝天。
接着，从腹腔裂开缝隙，吐出一枚枚暗紫色的卵状物。
那些卵落地即颤，表面浮现出扭曲的符文，竟开始吸收空气中残留的邪气！
“反向汲取？”
陆尘心头一凛，“它们在收集战斗数据！”
他猛地闭眼，催动“炁眼”。
视野骤变。
原本昏暗的世界被染上淡金与幽黑的交错光影。
他的金光如蛛网铺展，而空中漂浮着无数细密的黑丝——那是操控蛊虫的能量线路，纤细如发，穿梭于虫群之间，最终汇聚一点。
他顺着黑线追溯。
穿过层层叠叠的灵气乱流，绕过人为布置的干扰节点，最终指向——后山断崖之下，那座三十年前被封印的废弃炼丹室。
那里曾是药仙会最后的据点，也是禁术《三尸蜕形录》埋藏之地。
老天师亲手以九重雷符镇压，立碑明誓：“擅启者，魂灭形消。”
而现在，那里的封印松动了。
就在他锁定源头的一瞬，天边划过一道银弧。
不是闪电。
是人。
张之维踏云而来，步履未动，气势己落。
一道浩然正气自天而降，如天河倾泻，横扫全场。
残存蛊虫尚未反应，便在光芒中化为飞灰。
连地上未燃尽的卵也被蒸发，不留痕迹。
他落地无声，道袍未扬，须发却仍飘动不止，仿佛周身有无形之力流转。
“你看到了什么？”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穿透寂静。
陆尘睁开眼：“黑线指向炼丹室。
敌人用了融合术法——三尸术为骨，海外蛊毒为血，再借药仙会遗方重塑经络。
这些虫……不只是杀戮工具，是侦察体。”
张之维蹲下，拾起一小块未完全焚毁的虫核。
它质地坚硬，呈金属光泽，内部隐约可见流动的紫液。
“他们复活了‘信蛊’。”
老天师语气沉重，“而且改良了。
旧日信蛊只能传回死前感知，如今这具，竟能记录战斗全过程，包括你的出力节奏、阵法延展速度、甚至情绪波动。”
陆尘沉默。
这意味着，对方不仅知道他用了多少力量，还知道他何时疲惫、何时犹豫。
这是精准的心理测绘。
远处，断崖方向吹来一阵阴风，带着淡淡的檀香气息——那是涂君房惯用的遮蔽手法。
风过即止，连空气中残留的波动都被人刻意抹平。
“他走了。”
陆尘说，“看到你出现，立刻切断联系。”
“冷静，果断，熟悉正道应对模式。”
张之维站起身，目光深邃，“此人非外行，极可能是当年事件亲历者，甚至……曾是我们中的一员。”
夜复归沉寂。
陆尘弯腰，从灰烬中捡起一枚完整的虫核。
它比其他更大，表面刻有细微凹槽，形似微型罗盘。
他取出玉瓶，将其封入其中。
瓶壁符文闪动，镇压邪性。
“我会查。”
他说，声音平稳，却透着决意。
张之维看了他许久。
年轻人脸色苍白，额角渗汗，站姿却笔首如剑。
眼中无惧，唯有清明。
“你做得很好。”
老天师终于道，“比我当年同龄时更稳。”
顿了顿，他又补一句：“接下来，交给你了。”
话音落下，身影渐淡，如同融入夜色，转瞬不见。
陆尘未动。
他知道，这场战斗从未结束。
这只是序幕。
他低头看向玉瓶。
虫核静静贴在内壁，忽然轻微震颤。
一丝极细的紫线从中钻出，如活蛇般沿玻璃爬行。
它缓慢移动，在瓶壁上勾画——一笔，两笔，三笔……最终，形成一个扭曲的符号。
**三**。
不是汉字，也不是符咒。
是甲申年间某些隐秘组织使用的坐标标记。
代表“第三次试验场”，亦指“序列第三号目标”。
更重要的是，这个“三”字的笔顺，与药仙会内部传承图谱完全一致。
陆尘呼吸一滞。
他在资料中见过这种写法——只有通过三重试炼、掌握《蜕形录》残卷的人，才有资格书写此符。
换句话说，留下这枚虫核的，不是一个普通傀儡师。
而是药仙会血脉的继承者。
风吹起他的衣角，怀中的玉瓶微微发烫。
他缓缓将瓶子收进内袋，贴着胸口放好。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自己早己不是防御者。
他是被选中的变量，是棋局核心，是敌人用来验证新术是否成功的**活体标尺**。
而下次见面，不会再有试探。
只会是猎杀。
紫霄殿的钟声轻轻响起，一声，两声，悠远绵长。
像是送别，又像是召唤。
陆尘转身，望向断崖方向。
黑暗中，无人回应。
但他知道，那边有人在等。
等他追过去。
等他踏入陷阱。
也等他，成为下一个传说。
他迈出一步。
脚步坚定，不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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