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看到我?”
顾衍之的声音在自己的意识里响起,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
这完全超出了“心智织网”技术的理论框架。
记忆场景里的角色,不可能感知到外部的观察者。
“碎片”沈予微缓缓站起身,雨水在她周身自动避开,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屏障。
她打量着顾衍之,眼神里没有恨,也没有爱,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审视,像是在研究一个出错的实验标本。
“这里是我的世界,顾衍之。”
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主权,“每一滴雨,每一寸黑暗,都是我。
你这么大一个异物闯进来,我想看不见都难。”
她向前一步,逼视着顾衍之虚幻的眼眸:“怎么,很惊讶?
你以为这里是你的数据库,可以任由你随意检索、删除、修改?”
她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逆向盐酸’?
名字起得不错。
可惜,盐酸只会腐蚀,从不逆向。
你强行倒转时间,只会把伤口烧得更穿。”
顾衍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是顶尖的科学家,是规则的制定者,不能在这里失去方寸。
“予微,我是来救你的。
修复这些创伤节点,你就能醒来,恢复正常的生活。”
“救我?”
“碎片”沈予微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轻笑出声,笑声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脆,也格外冰冷,“顾衍之,你总是这样自以为是。
你以为我变成这样,只是因为你在某个雨夜推开了我?
还是因为那个你养在外面的‘苏瑾’?”
顾衍之心头一紧:“我和苏瑾不是……不重要。”
她打断他,眼神骤然变得锐利,“那些都只是表象,是结果,而不是原因。
真正的‘盐酸’,第一滴,落在更早的时候。”
她抬手一挥,周围的雨幕仿佛巨大的电影幕布,开始闪烁、变换。
暴雨的场景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间阳光充沛的画室。
年轻的沈予微正趴在巨大的画板前,小心翼翼地为一只鸟雀点晴,眼神专注而明亮,整个人都散发着蓬勃的创作热情。
那是他们刚认识不久的时候。
“记得这里吗?”
碎片沈予微问,语气平淡。
顾衍之当然记得。
那天他去找她,看到她正在画画。
他等了她两个小时,期间接了无数个关于并购案的电话。
最后,她兴高采烈地举着画给他看,想听他评价。
而他只是匆匆瞥了一眼,说了句:“嗯,不错。
我晚上有个重要会议,不能陪你吃饭了。”
记忆场景里,年轻的沈予微眼神瞬间黯淡下去,但还是很懂事地点点头:“没事,你忙。”
当时的顾衍之,完全没有察觉这细微的变化。
“你看,碎片”沈予微指着那个瞬间,“就在这里。
你轻描淡写地否定了一个世界。”
顾衍之辩驳:“我那是在夸她!”
“夸?”
“碎片”冷笑,“你看到的是‘一幅画’,她给你看的是她刚刚诞生的一个‘世界’。
你用处理公务的效率,敷衍了一个创造者的心血。
对你而言,那只是几分钟;对她而言,那是她捧给你的、最珍贵的东西,被你像对待一张废纸一样随手搁置。”
画面定格在年轻沈予微那强装无事的、黯淡的眼神上。
“这就是第一滴盐酸,顾衍之。”
碎片的声音冰冷,“它无声无息,甚至戴着赞美的面具。
但它腐蚀掉的,是一个创作者最核心的自信——她开始怀疑,自己的世界在你眼中,是否一文不值。”
顾衍之如遭重击,怔怔地看着那个定格的画面。
他从未想过,在那久远之前,一个他早己遗忘的瞬间,竟然埋下了毁灭的种子。
“所以,”碎片沈予微逼近他,虚拟的身体几乎要贴上来,眼神灼灼,“你不是要‘逆向盐酸’吗?
好啊,从这里开始。
试着去‘修复’它。
去告诉那个时的她,她的画很棒,她的世界无比重要。
去啊!”
顾衍之下意识地上前,想要介入那个记忆场景,对那个年轻的沈予微说出迟来的肯定。
但他发现,他做不到。
有一股无形的、强大的力量将他禁锢在原地,他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眼睁睁看着历史重演。
那种无力感,比他面对任何商业帝国崩塌时都要深刻。
“看吧,碎片”沈予微退后一步,语气带着一丝怜悯,更多的却是嘲弄,“你连最初、最微小的一滴盐酸都无法逆向。
你所谓的拯救,从第一步起,就寸步难行。”
她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周围的画室场景也开始波动、消散。
“顾衍之,这个迷宫很大,创伤节点远不止五个。
每一个节点,都有一个像我这样的‘碎片’在等着你。”
她的声音逐渐远去,最后的话语如同诅咒,烙印在顾衍之的意识里:“祝你旅途愉快,好好品尝……你自己酿造的每一滴盐酸。”
话音落下,画室场景彻底崩塌。
顾衍之陷入一片纯粹的黑暗,只有远处似乎有微弱的光亮,指引向下一个未知的、充满审判的记忆节点。
他站在原地,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逆向盐酸”计划,或许从一开始,就是沈予微对他最彻底、也最残酷的报复。
他不是医生,他是病人,即将在自己造成的创伤废墟里,接受一场漫长而痛苦的凌迟。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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