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不晚

我收到消息，赶去救人。

沈棠月正拿刀架在裴钰脖子上，目光却直勾勾盯着我——听说你们青梅竹马，两情相悦。

我喜欢你这件裙子，脱下来给我，我就放了裴钰。

众目睽睽之下，裴钰朝我露出求助的眼神。

我一咬牙，脱了。

几匹马却在这时受惊，挣脱缰绳乱窜。

裴钰第一时间护住沈棠月，看着我被马蹄踹倒在地。

我捂着伤口，真可笑，又被他们骗了。

1在府中休养半月，没等来裴钰探视。

倒是他身边的小厮又跑来府上传话。

他神色焦急，乞求道，许小姐，我家世子又被沈小姐抓走了，你快去救救他吧，沈小姐扬言要砍下他一只胳膊。

我紧皱着眉。

却又想起那日马场经历，稳住了心神。

低声道：不是我不愿去，是今日约好与姐妹一道吃茶。

小厮还欲再劝，许小姐，世子还在等你......他无疑在暗示我：裴钰希望我去救他。

从前我一听这话，当即放下手边的事，跑去找裴钰。

此刻，我只是点点头，抬手招来丫鬟：秋月，送客。

小厮微微惊诧，见我冷淡，只好又急匆匆离开。

其实我说谎了。

今日并无其他事宜，只是对裴钰心生芥蒂。

傍晚时分。

我自母亲院里用过晚膳回来。

秋月在我耳边低语：姑娘，裴世子来了。

穿过长廊，我看见裴钰一袭青衣伫立院内，微微出神。

我自幼心悦裴钰，瞧着他似乎并未受伤，不免松了口气。

一见我，裴钰便先开了口，语气冷冽，带着些许责怪：你今日为何不来救我？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就出事了？我愣了片刻，所以，出事了吗？他瞬间噎住，盯了我半晌，语气难掩失望，舟晚，原以为你是个明事理的。

他自顾自解释，那日马场之事——沈棠月虽与我不对付，但我不能见死不救，况且，她虽屡次针对我，但从未真正伤害我，足以可见心地善良。

他的语气太过平静，满是理所当然。

仿佛这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不值得费神。

纵使习惯了他的冷淡，此刻也不免酸涩。

我怔怔的望着他，心口一滞，那我呢？那日我当众脱下衣裙，身着单薄的里衣，事后被人传出闲话。

女儿家名节何其重要。

回到府中，父亲气急败坏训斥我：你是女子，怎可如此不知廉耻？！那之后，我便被关了禁闭，不得外出。

裴钰对上我的视线，似是才想起来，我名节有损这件事。

沉默了一瞬。

大可不必在意旁人。

毕竟你是要嫁与我的......世子慎言。

我打断他。

闺阁女子，最忌讳私相授受。

裴钰动了动唇角，想要说什么。

却止在唇齿间。

最终冷声：沈棠月刁蛮任性，但有句话说得倒是不错——寻常女子的眼界，不过方寸院内！这话过于直白。

我指尖掐进了掌心。

世子如此认为，那便是吧。

裴钰欲言又止，碍着情面甩袖离开。

临走前不忘叮嘱我：那日之事，是马匹失控所致，切勿去找沈棠月麻烦。

2我疼得心尖发酸。

苦笑道：自是不会。

盯着他远去的背影，胸口一阵沉闷。

又是沈棠月。

身为将军府的小姐，她性格直爽。

向来不喜与我们玩耍，倒是时常与男子称兄道弟。

裴钰瞧不上这样的女子，他曾当众表态：女子若是此番行径，那就是浪！这话让沈棠月听见了。

自此之后，她事事为难裴钰。

裴钰对此头疼不已，又无可奈何。

他们每次发生矛盾，必会波及我。

去年冬日，沈棠月在裴钰身上绑上巨石，推进湖水中。

裴钰不会凫水，被迫沉入湖底。

天寒地冻，是我来得及时，下水将人捞了上来。

后来我突发高烧，在床上躺了半月有余，落下咳疾。

裴钰守在我床边照顾我，这事闹大了，沈棠月被他父亲逼着，来府上道歉。

沈棠月不情不愿，瞪了我一眼：要不是你多事，我的人也会把裴钰救上来。

我眉头轻蹙。

裴钰先我一步开口，令千金属实顽劣，所幸本世子受福泽庇佑，这次就不与之计较了，下不为例。

这件事被轻轻揭过。

今年春猎，我和裴钰一同进入山林。

沈棠月一箭射中他小腿，那箭上有毒。

为了救他，我独自上山寻找草药，却不慎跌落山崖，过了一天一夜才被人寻到。

裴钰带着沈棠月向我走来。

沈棠月眉梢间满是得意，扬着下巴，嘻嘻，毒我早就给裴钰解了。

可是......我气极了，正要说些什么。

裴钰咳嗽了几声，捂着受伤的小腿，我没事。

霎时。

满室寂静。

我看不懂裴钰。

按理说，一个男子被欺负至此，该反抗的。

我曾不止一次问他，她羞辱你，为何不还手？他皱眉，端的是清冷出尘，一字一句道：君子动口不动手。

想劝的话，忽地就梗在喉间。

裴钰的这些言行，为他收获不少好感。

人们赞叹：裴世子颇有君子风度。

沈棠月似乎看出了什么，每次借着欺负裴钰的名头，变着花样折磨我。

弹三个时辰的琴。

用刀在手上划出口子。

去春风楼挂牌跳舞。

这种美救英雄的戏码，每月都会上演。

我几度感到厌倦。

有一日我实在受不住，选择了报官。

沈棠月被带走后，裴钰沉声质问我：你何必如此较真？心在一瞬间跌至谷底。

后来裴钰亲自将沈棠月从牢里带出来。

如今想来。

沈棠月要针对的是裴钰。

我何必将自己搭进去？3裴钰觉察出我的冷淡。

来府上寻过我几次，被父亲派人婉拒了，连我的面都不曾见到。

倒是表妹来看望我，父亲解了我的禁足，说准我与表妹一道散心。

都说冤家路窄。

走在街上，又碰到裴钰和沈棠月发生争执。

裴钰见到我，难得急切上前，舟晚，这些日子你怎地不理我？表妹忽然拿一支白玉簪在我头上比划，姐姐，这簪子与你甚配。

我心头一动。

我买。

裴钰立刻拿出钱袋，正要递给掌柜。

我也要！一旁的沈棠月抬手，她冲裴钰挑衅道。

掌柜有些为难，这簪子就这一支。

我拉着表妹，我们去看看别的。

裴钰看了看沈棠月，跟上我，舟晚，那簪子既然你不要了，便让给沈棠月吧，我再为你买别的。

我未施舍给他半个眼神。

来到金铺，刚选好首饰，裴钰又抢着要付钱，沈棠月继续捣乱，最后又让给她。

我去胭脂铺，同样如此。

连去药坊，他们也跟着。

一连几次，选好的东西让给别人。

我忍无可忍，裴钰，我不想看见你。

裴钰薄唇翕动，对我讨好道，那些东西配不上你，改日我给你送别的。

沈棠月当即把抢来的东西砸在地上。

她脸上气得扭曲，裴钰，你的意思是，她许舟晚比我身份尊贵，而我只配这些吗？裴钰矢口否认，我没有。

裴钰，你给我等着！沈棠月才听不进去，她气急了扭头就走。

裴钰似乎还想追上去。

但他看看我，舟晚，今日的事确实是沈棠月的错，你别放在心上。

我沉默。

他从来意识不到，自己有问题。

事事迁就着沈棠月。

不过是觉得我不重要罢了。

也好。

我释然道，今日有些扫兴，就先回去了。

许舟晚！裴钰三两步上前，扣住了我的手，你到底什么意思？耍性子也要有个度！我再一次为他的厚颜无耻折服，我做什么了？从头到尾都是他们在闹，我顾及国公府面子，没与他们争，现在还瞪鼻子上眼了。

表妹试图推开裴钰，放开我姐姐！裴钰脸色阴沉，你是国公府小姐，至于这么小肚鸡肠？自那日后，你就不愿见我，不就是想闹脾气，吸引我注意吗？要不是你身份与我相当，又自小钦慕我，你以为我会多看你一眼？啪——我抬手一个耳光。

结束了他的聒噪。

裴钰眼底不可置信，气得指着我的手都在抖：好。

好。

等你嫁过来，有你后悔的！4那日后。

裴钰像是打算和我冷战，一次也没找过我。

皇后娘娘设下赏花宴。

府上收到请帖，我跟随母亲一道进宫。

马车上，母亲握住我的手，语重心长：舟晚，那裴钰自私利己，婚前尚且如此，婚后怕是更难料。

这世间男人多得是，今日进宫可以看看有相中的没，到时母亲替你把把关。

眼底氤氲起雾气。

脑海中浮现往日情景，被迫呛水、跌入山崖受伤、马场脱衣......裴钰没有一次站在我这边。

既然裴钰并非良人，确实该重新考虑了。

我重重地点头：女儿明白了。

刚下马车。

迎面就见沈棠月和她身边的纨绔子弟们。

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勾唇道：许小姐，好久不见。

沈小姐。

我不欲与她多说，转身就要离开。

谁知她却凑近我耳边：今日有出大戏，希望你喜欢。

看她自信又笃定的眼神，我没大在意。

大概又是与裴钰有关。

她要失望了，他们之间的事，我不会再插手了。

宴会进行至一半。

裴钰在我对面，几次暗示我，想跟我单独说话。

我视若无睹。

直到有侍女给他斟酒，那酒水洒在他身上。

他起身换衣。

我看见沈棠月也在这时，悄然离席。

过了半刻钟，只见一个宫女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开口：皇后娘娘，奴婢听到有处院子，传来奇怪的声音。

皇后正了神色，那诸位随本宫一同看看究竟。

我跟在人群中，走到御花园后面的宫殿前。

只听门内传来暧昧的娇喘声。

难道是.......？心中隐隐有个猜想。

其他人似乎也意识到什么，交头接耳议论着。

皇后勃然大怒，呵斥道：来人！给本宫砸门，本宫倒想知道，是何人在此苟且！几个太监用力将门撞开。

啊！几个世家小姐赶忙捂住眼睛。

映入眼帘的两人正交缠在一起，身上衣物堪堪遮住某些部位。

好像是沈将军的女儿和裴家世子！人群中，不知是谁倒吸一口冷气。

那两人似乎察觉到什么，恢复了几分神志。

沈棠月边用衣服裹住自己，边尖叫着：这是哪儿？好多人，我怎么会在这里？随后她轻轻啜泣，声音细微而破碎。

裴钰脸色一白，穿好衣服跪在皇后面前，语气焦急又慌乱，娘娘，求明察，是有人给我下药，我是被陷害的。

沈棠月也哭哭啼啼，臣女什么都不知道，是裴世子他、他非要强迫我，说喜欢我很久了，臣女挣脱不开，呜呜呜。

裴钰当即反驳，你胡说！双方各执一词。

这时，沈棠月母亲冲了出来，对准沈棠月的脸，就是一巴掌，她跪在地上，额头上冷汗直冒。

娘娘，是臣妇教女无方，求娘娘开恩。

皇后阴沉着脸，给我查！气氛凝滞。

沈棠月身边的侍女突然跪在地上，颤抖着身子：奴婢记得清楚，是裴世子邀我家小姐私下见面，原以为是有事相商，没想到他想玷污小姐，求皇后娘娘为小姐做主！裴钰瘫软在地。

不少人指着裴钰，眼神充满嘲讽、鄙夷、厌恶。

没想到风光霁月的裴世子，私底下竟如此放荡。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男人嘛，管不住下半身，就是可惜了沈小姐。

事到如今，我看明白了——这又是一场针对裴钰的计划，沈棠月给裴钰下药，以自己为诱饵，让裴钰名声尽毁。

从人人称赞的君子，变成一个贪恋美色的登徒子。

裴钰显然也能想到，他攥紧手，坚定道，臣是无辜的。

我悄悄后退一步，这次我决定当一位旁观者。

到底还是被裴钰瞧见了，他看着我，眼里带了几分恳求。

而我无动于衷，皇后揉了揉眉心，语气不怒自威，真相如何，不得而知，但你二人已经有夫妻之实，本宫今日便为你们下旨赐婚。

不行！沈棠月立刻反对。

她不喜欢裴钰，没想到闹这一出，从此就要和裴钰绑定。

皇后挑眉，看了看裴钰：你呢？裴钰脸色涨红，臣愿意娶沈小姐，只是臣与国公府许舟晚青梅竹马，能否一同迎娶两人进门？众人哗然。

不少目光落在我身上，有同情，有怜悯。

我对裴钰彻底没了好感，径直站出来行礼道，臣女不愿，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话宛如兜头一盆凉水，将裴钰对我的期待浇灭。

皇后赞许地朝我点点头。

随后看向裴钰和沈棠月，语调清冽：你们的事，就此定下吧，至于舟晚，本宫会为她另觅佳婿。

宴会继续。

我却感到胸口发闷，到花园里透气。

你为什么要对我下药？是裴钰的声音，他低沉的嗓音里满是愤慨。

沈棠月撇撇嘴，除了看不惯你，还能是什么？难不成你以为我喜欢你啊？她话音一转，凑近裴钰，嘻嘻，你不是嫌我浪吗？请问高高在上的裴世子，和我这样的人定亲，此刻什么感觉？呵呵。

裴钰微眯起双眸，猛地钳住沈棠月下巴，用力吻了上去，随后快速后退一步。

只见他舔了下嘴唇，也不过如此！沈棠月声音尖利：不要脸！夜风习习，两人旁若无人地拌嘴。

我站在不远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我的手心微微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