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桉是被一种奇异的失重感拽醒的。
意识先于身体苏醒,第一个闯入脑海的,是昨日人事经理那张冰冷的脸和一句“公司架构调整,你的岗位取消了”。
失业的烦恼还未消散,一股清冽的、带着草木与冷梅气息的空气却蛮横地钻入鼻腔,彻底驱散了残存的睡意。
她猛地睁开眼——入目的不是熟悉的天花板和那盏她精心挑选的云朵灯,而是雕画着繁复花鸟纹路的深色木亭,以及半透明的月白轻纱帷幔,正随着微风徐徐飘动。
“这是……哪儿?”
“空气还怪好的,一看就是世外桃源。”
她下意识想坐起来,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迟滞和笨重。
视线所及,一切都变得异常高大。
那原本应该触手可及的亭凳,此刻遥远得像悬崖边界;地面的石板纹路,清晰得如同沟壑纵横的山脉。
她艰难地“蹿”了一下——如果蘑菇的移动也能称之为“蹿”的话——终于借力让自己立得更稳些。
然后,她低下头,看到了自己。
不是想象中的人类躯体,而是一截乳白色的、圆润的……菌柄?
视线努力上移,能看到一片覆盖下来的、浅灰色的、带着细腻纹路的伞盖。
恐慌如同冰水,瞬间浇遍了全身每一根菌丝。
她变成了……一朵蘑菇?
穿越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竟然发生在自己身上,而且还不是个人?
失业的痛苦在此刻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一种源于生命形态巨变的、更深沉的茫然和惊骇攫住了她。
如果此时有人看向这个古朴庭院的角落,会发现那盆青苔铺地、点缀着奇石与这朵独苗蘑菇的造景盆栽里,那朵小蘑菇正以一种极其僵硬的姿态立着,伞盖微微颤抖,仿佛承受着巨大的冲击。
方澄——她决定暂时接受这个样子——强迫自己冷静。
她谨慎地透过盆栽的缝隙观察外界。
庭院不大,石板路缝隙里探出青草,雾气如薄纱般流淌,灵气不算浓郁,但至少感觉不到即时的危险。
她尝试着,像想象中那些志怪小说里写的那样,“运转”体内可能存在的力量。
一种陌生的、微弱的暖流似乎在菌柄内艰难地涌动了一下,随即带来针扎似的刺痛,让她几乎软倒。
“果然,”她心里一片冰凉,“不仅变成了蘑菇,还是个重伤号的蘑菇。”
化形?
想都别想。
能顺利移动恐怕都是奢望。
庭院寂静,主屋方向隐约传来的人声就成了唯一的信息源。
求生本能压倒了对剧痛和虚弱的不适,方澄心一横,菌丝用力,将自己从湿润温暖的土壤里“拔”了出来!
菌丝断裂的细微痛感清晰传来,让她哆嗦了一下。
不能停!
她借着草丛的掩护,收缩菌柄,再猛地舒展,以一种极其笨拙且耗费体力的方式,一蹦一蹦,朝着主屋方向艰难挪动。
短短十几步的距离,对于一朵重伤的蘑菇而言,不啻于一场马拉松,她感觉自己的菌褶都要在颠簸中散架了。
好不容易贴着主屋冰凉的墙根停下,里面断断续续的谈话声终于清晰起来。
一个略显年轻的声音带着讨好:“师傅,我看不如送弟子最近寻来的那盆造景盆栽,礼轻情意重,而且还有意境。”
“不妥,”一个沉稳的声音立刻否定,“不如送我最近才炼制成的仙翎飞梭更有诚意。”
“师兄,飞梭是掌门耗费了无数天材地宝才炼制出来的,本是要给门下弟子历练撑场子用的……”立刻有人反驳,语气带着不赞同。
又一个苍老的声音加入争论:“那就送老夫最近找到的金丝宝莲吧,宝光内蕴,足够贵重。”
“胡闹!”
沉稳声音带上了明显的训斥意味,“你不知道符骅仙君有多讨厌和佛道沾边的东西吗?
你这金丝宝莲佛性未褪,是想去触他的霉头?”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气氛凝滞得让人窒息。
半晌,那年轻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几分破罐破摔的无奈:“那……还是送我最近寻来的造景盆栽吧,就是放在院子的那盆,做的还挺有意趣的。
主要……主要也确实没有更合适的了。”
方澄起初还在津津有味地吃瓜,评估着这个“符骅仙君”到底有多难讨好。
听到“院子那盆造景盆栽”时,她甚至下意识地(以蘑菇的方式)回头望去,想看看究竟是什么珍贵盆景值得一送——目光所及,院子里空空荡荡,唯一称得上“造景盆栽”的,只有她刚刚蹦出来的那个!
而她自己,就是那盆栽里唯一的、会动的“景”!
吃瓜吃到自己头上!
墙根下的方澄猛地一僵,菌柄瞬间冰凉。
这辈子头一遭,被人当礼物送了!
还是那种被挑挑拣拣后,无奈之下的选择!
“嗯……师兄,这会不会太不重视了?”
另一个声音怯怯地问,问出了方澄的心声。
被称作大师兄的人,语气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甚至有点摆烂的坦然:“也罢,符骅仙君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眼界高着呢。
再说,你看我们清虚门和隔壁那几个大宗门比起来,灵石矿没有,灵脉稀薄,称得上一贫如洗了。
与其打肿脸充胖子,送上些不讨巧反而可能惹祸的东西,不如献上一份实实在在、至少看起来用了心的心意。
就这么定了,好生养着那盆景,过几日就送过去。”
一个“好”字落下,如同最终的判决,砸得方澄菌盖发懵。
她是那盆景里唯一的一朵菇!
若是不回去,被发现偷溜,会不会被当成逃逸的、有灵性的食材给抓起来,首接扔进汤锅里?
求生欲瞬间压倒了一切!
她立刻调转方向,使出吃奶(如果蘑菇有奶的话)的劲儿,沿着那条艰难来路,一蹦一跳地拼命返回。
手忙脚乱地把自己重新塞回那个熟悉的土坑里,埋好菌丝,又小心翼翼地用菌伞边缘扫去周围所有移动的痕迹,力求天衣无缝,假装自己从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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