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在一片粘稠的黑暗中下坠。
最后的记忆是实验室刺耳的警报与破碎的玻璃……然后便是虚无。
当他重新感觉到“自我”时，占据全部感知的，是沉重。
身体像被灌满了铅，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火辣辣的疼痛。
霉变与腐败的甜腻气味顽固地钻入鼻腔。
他艰难地睁开眼。
昏暗的光线从头顶一道缝隙渗入，勾勒出一个低矮、压抑的轮廓。
这不是医院。
墙壁是某种粗糙的、未经打磨的材质，泛着不自然的苍白，触手冰凉中又带着一丝诡异的……温润。
陌生的记忆碎片如同涨潮时的海浪，一波波冲击着他昏沉的意识。
保尔。
一个名字浮现。
十七岁。
生活在名为“根镇”的贫民窟。
父母死于上次“墙内蒸汽核心”的泄漏事件……记忆混乱而破碎，伴随着长期卧病在床的虚弱与绝望。
紧接着，另一种感受毫无征兆地席卷而来。
不是疼痛，不是虚弱。
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永恒般的宁静与满足。
仿佛回归到生命最初始的温暖状态，所有的焦虑、恐惧和渴望都被温柔地抚平、融化。
他仿佛听到了某种低沉的、来自大地深处的嗡鸣，如同母亲的摇篮曲。
是濒死体验吗？
还是……这幸福感来得突然，去得也突兀。
几乎是下一秒，一股截然相反的、尖锐至极的痛苦便粗暴地撕裂了那片刻的宁静。
那并非肉体的痛楚，而是一种纯粹的、意识层面的绝望与饥渴。
像是有无数声音在灵魂深处尖啸，控诉着生存的残酷，传递着对某种东西永不满足的贪婪。
这感觉冰冷而粘稠，让他几乎窒息。
亚当——或者说，此刻这具身体残留的本能让他更倾向于认同“保尔”这个身份——猛地倒抽一口冷气，从那种精神上的撕裂感中彻底惊醒。
刚才那是什么？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浑身无力。
剧烈的咳嗽再次爆发，喉头涌上熟悉的腥甜。
属于保尔的、关于病痛和贫困的记忆清晰而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
而刚才那短暂的幸福与紧随其后的极致痛苦，却像一场模糊的噩梦，残留的寒意让他心有余悸，细节却己难以捕捉。
“怎么回事……那是一场梦么……”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受着这具虚弱身体的心跳。
“吱呀——”破旧的木门被推开一道缝，一张带着惊愕与疲惫的少女脸庞探了进来。
她的脸色同样苍白，眼窝深陷，但眼神里却有一种根镇居民特有的韧性。
“保尔？！”
她的声音因为惊讶而提高了八度，“你……你醒了？
女神在上，这怎么可能……梦蚀症的第三阶段……明明……”保尔？
这个名字像一根针，刺入亚当混乱的脑海，带来一丝微弱的、完全陌生的共鸣，随即被属于“保尔”的记忆淹没。
她是在叫我吗？
不，我是亚当……可她为什么……他想开口询问，但干裂的嘴唇和灼痛的喉咙只允许他挤出一个极其沙哑的音节：“水……”贝利卡立刻冲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缺口的陶碗，里面是清澈的液体。
她小心翼翼地扶住他，将水递到他唇边，眼神里充满了混杂的情绪——惊喜、困惑，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担忧。
喝下水，喉咙的灼痛稍缓。
亚当靠在墙上喘息，目光越过贝利卡瘦削的肩膀，看向窗外。
灰蒙蒙的天空下，是杂乱拥挤的棚屋，它们如同寄生在某种巨大、苍白的基底上。
远处，一堵无法用语言形容其庞大的“墙壁”向上延伸，首插云霄，仿佛支撑着整个天空。
墙壁表面斑驳，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坑洞和人工开凿的痕迹。
这就是“碑”吗？
人们赖以生存，却又将人分为三六九等的世界之基？
他收回目光，不经意间瞥见床脚附近墙壁与地面连接处。
那里，原本应该是苍白粗糙的材质，此刻却隐隐透出一种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绯红色脉络，一闪即逝。
梦蚀症……第三阶段……贝利卡刚才脱口而出的词，此刻才在他昏沉的大脑中激荡起回响。
根据保尔的记忆，那是一种被墙内教士称为“神罚”的绝症，患者会在甜美的梦境中逐渐枯萎，身体出现诡异的“碑文状瘀痕”，最终……可他为什么醒来了？
“我……我现在是亚当?……不，我就是保尔......是保尔”他按着额角，苦涩地自语道。
他闭上眼睛，属于保尔的记忆依旧主导着他的思维，为眼前的一切提供着看似“合理”的解释。
然而，那陌生的名字、那诡异的病症、那短暂幸福与痛苦的余波，以及那瞬间的绯红，像几颗悄然埋下的种子，在他心灵深处无声无息地扎下了根。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