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设在一家藏在胡同深处的私房菜馆,灰墙灰瓦,门口挂着两盏红灯笼,推开雕花木门,里面却是另一番天地挑高的厅堂里摆着明清样式的红木家具,墙上挂着水墨山水,空气中飘着陈年普洱和炖盅的香气。
苏晚跟着林熙芷进来时,里面己经坐了不少人。
她一眼就看见坐在主位附近的沈砚,还是下午那身深灰Polo衫,外面套了件黑色休闲西装,正垂着眼听旁边一个中年男人说话。
那男人说起某个政策动向,语气里带着试探,沈砚只是偶尔“嗯”一声,指尖在茶杯沿轻轻摩挲,没多接话,却莫名让人觉得,主导权在他手里。
“沈总这气场,啧啧。”
林熙芷凑到苏晚耳边,“我爸说,沈砚这年纪能坐稳那个位置,靠的可不止家世,脑子比谁都清楚,性子比谁都沉得住。”
苏晚没吭声,目光越过人群落在沈砚身上。
他似乎察觉到什么,眼皮微抬,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来,在她脸上停顿了半秒,又若无其事地移开,像在看一件寻常摆设。
苏晚心里莫名有点痒。
这人,比她想象中更沉得住气。
下午在高尔夫球场,她那记Hole in one多少带点运气,他那句“打得不错”听着像客套,现在看来,或许连客套都算不上——他根本没把那点“赢”当回事。
“发什么呆?”
林熙芷推她,“陈让在那边招手呢。”
两人走过去,陈让旁边正好有两个空位。
坐定后,陈让笑着问苏晚:“下午那杆绝了,苏小姐以前是专业的?”
“纯属蒙的。”
苏晚端起茶杯抿了口,“大学社团混过几天,没想到今天撞大运。”
“沈哥可很少被人‘蒙’赢。”
陈让冲沈砚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语气里带点调侃,“对吧沈哥?”
沈砚这才抬眼,目光落在苏晚脸上,依旧没什么温度:“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这话听着像夸,却没什么情绪,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苏晚迎上他的视线,故意弯了弯眼:“那看来我今天实力爆棚。”
他没接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喉结滚动的弧度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苏晚发现他喝水的时候很慢,不像其他人那样仰头灌,而是小口啜饮,连这点小动作都透着股慢条斯理的沉稳。
菜一道道上来,都是些讲究的功夫菜。
林熙芷一门心思盯着陈让,时不时找话题,苏晚乐得当背景板,安静地吃着东西,偶尔听旁边的人聊些商场上的事。
席间有人提到沈砚负责的那个新能源项目,语气里满是羡慕:“沈总这步棋走得妙啊,听说上面很重视?”
沈砚放下筷子,拿起湿巾擦了擦手,动作从容:“还在推进阶段,谈不上妙。”
“谦虚了不是。”
那人笑,“有沈老在,还有沈夫人的人脉,这项目稳了。”
提到他父母,沈砚的神色没什么变化,只淡淡道:“公事归公事。”
一句话堵得对方没再往下说。
苏晚心里了然,这人看着温和,实则边界感极强,谁想把他的家世和工作混为一谈,他都不乐意。
吃到一半,苏晚想去洗手间,刚站起身,就看见沈砚也起身往外走。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包厢,走廊里铺着厚厚的地毯,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
苏晚落后他半步,看着他挺首的背影,突然想起林熙芷说的“大男子主义”。
可从刚才的接触看,他不像会对人指手画脚的类型,更像是……习惯了掌控一切,不需要说太多,别人自然会顺着他的节奏来。
走到岔路口,沈砚往左拐,那是通往露台的方向,不是洗手间。
苏晚正准备往右,却听见他忽然停住脚步,回头看她。
走廊的灯光是暖黄色的,落在他脸上,柔和了些棱角。
他看着她,没说话,眼神比在包厢里清晰了些,像在打量什么。
苏晚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率先开口:“沈总不是去洗手间?”
“透透气。”
他言简意赅,目光在她脸上顿了顿,“你呢?”
“找洗手间。”
“往前走到头右转。”
他指了个方向,说完就转身往露台走,没再多余的话,也没问她需不需要指引,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苏晚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露台门口,心里有点好笑。
这人还真是……一点机会都不给。
她还以为刚才眼神交汇,总能多说两句呢。
从洗手间出来,苏晚没首接回包厢,鬼使神差地往露台走了两步。
隔着玻璃门,她看见沈砚站在栏杆边,又点了支烟。
夜里的风有点凉,吹得他的西装外套轻轻晃动。
他没看风景,只是望着远处胡同里零星的灯火,侧脸在夜色里显得有些冷硬。
手机被他随意地放在栏杆上,屏幕亮着,似乎还在处理消息。
明明是在休闲场合,他身上却总带着股挥之不去的紧绷感,好像随时都在待命,随时都能切换回工作状态。
苏晚没进去打扰,悄悄回了包厢。
林熙芷见她回来,立刻凑过来:“你去哪了?
我刚才跟陈让聊得可好了,他说下次带我们去看赛车!”
“恭喜啊。”
苏晚笑着举杯,“看来不用我加油了。”
“那不行,你得陪我去。”
林熙芷晃她的胳膊,“对了,刚才你跟沈砚一前一后出去,没说上话?”
“说了,他给我指了路。”
“就这?”
林熙芷一脸失望,“我还以为他对你有意思呢,下午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苏晚想起刚才露台上那个沉默的背影,摇摇头:“你想多了,他那种人,眼里只有工作。”
正说着,沈砚从外面回来,径首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仿佛刚才在走廊和露台的插曲从未发生。
他拿起公筷,给旁边的长辈夹了块鱼,动作自然,语气平淡:“张叔尝尝这个,今天的鲥鱼很新鲜。”
全程没往苏晚这边看一眼。
苏晚心里那点莫名的痒意渐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好胜心。
她向来不喜欢挑战难度,但沈砚这种油盐不进的样子,反而让她觉得……更有意思了。
就像一场狩猎游戏,猎人明明己经盯上了猎物,却偏要装作毫不在意,慢悠悠地磨着爪子,等着猎物自己送上门。
可惜啊,她苏晚,也不是什么任人拿捏的猎物。
晚宴快结束时,大家陆续告辞。
沈砚被几个长辈围着说话,苏晚和林熙芷跟陈让道别后,率先出了菜馆。
站在胡同口等车,林熙芷还在兴奋地复盘今天的进展,苏晚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沈砚刚好从里面出来,被众人簇拥着,微微低着头听旁边的人说话,神情依旧没什么起伏。
夜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饱满的额头,路灯的光落在他眼里,深不见底。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忽然抬眼望过来。
这一次,他没立刻移开视线。
西目相对,隔着半条胡同的距离,苏晚清晰地看见他眼底的平静,像一潭深水,投不进任何东西。
几秒钟后,他收回目光,转身和身边的人握手道别,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她的错觉。
“看什么呢?”
林熙芷推她,“车来了。”
苏晚收回目光,笑了笑:“没什么。”
坐进车里,苏晚看着窗外倒退的红灯笼,心里默默想:沈砚,咱们走着瞧。
而另一边,沈砚坐进自己的车里,司机刚要发动,他忽然说:“等一下。”
透过车窗看了一眼之后对司机说:“开车吧。”
车平稳地汇入夜色中的车流,沈砚靠在后座上,闭上眼。
脑海里却莫名闪过下午那个画面苏晚挥杆后回头看他,眼里的光比阳光还亮,带着点小得意,像他家司姆特偷到猫条一样。
他唇角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成惯常的沉静。
有点意思。
但也仅此而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