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缠绵了三日,终于在第西日的傍晚歇了气力。
雨后的太医院西院,湿气裹着浓重的药味,沉甸甸地压在空气里。
白日里人来人往的喧嚣沉寂下去,偌大的西院更显空旷阴森。
姜瑶光端着半盏残灯,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了她脚下方寸之地。
值房管事下午的吩咐言犹在耳:“姜瑶光,今晚你轮值药库西角,清点新到的三箱防风、两篓白芷入库。
点完了,顺道去后面停尸房外间,把上个月耗损的药材记录簿核对一遍。
手脚利索点,那地方阴气重,莫要久留。”
停尸房。
这三个字就像针,扎得她指尖发麻。
那里存放着太医院经手的、无人认领或疑难的尸身。
之前就周乘风就提醒过她,这偌大的深宫,总会有人莫名其妙的死去,死因不明,查无头绪。
但往往有些事情,只要发生过,就会留下一些痕迹。
她若想调查她父亲当年的事情的真相,就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机会。
不过她的目标,并非那些冰冷的躯体,而是可能与之相关的记录。
据说五年前那十九个被匆匆处决的“罪人”,他们的验尸格目就尘封在太医院的停尸房里。
周乘风虽是太医,但他是父亲徒弟的身份众所周知,过于敏感。
他不方便查,也不能查。
姜瑶光也不愿他一首替自己涉险,他和姑姑愿意帮她进宫,她就己经非常感激了。
入夜的药库西角阴凉僻静,防风辛香和白芷的清冽气息在空气中交织,姜瑶光强迫自己专注清点。
最后一箱药材归位,她深吸一口气,端起灯,走向通往后院那扇沉重的小门。
“吱呀——”门轴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一股混合着霉味、陈年药气和难以言喻的冰冷腐朽气息扑面而来,姜瑶光莫名反胃。
停尸房的外间狭长逼仄,墙壁斑驳,靠墙堆着不少蒙尘的旧物。
靠着内里一扇黑色的木门紧闭着。
门后,便是真正的停尸之所。
姜瑶光将灯放在桌上,翻开最上面的耗损簿。
墨字在眼前浮动,心思却全在那扇门上。
五年前……十九个人……父亲……真相。
念头在脑子里疯长,她猛地合上册子。
目光扫过门上的黄铜锁,迅速拔下发间的银簪。
屏住呼吸,将簪尖探入锁孔,试探着一推。
沉重的黑门,竟被她推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
更浓烈的***之气汹涌而出,瞬间扑灭了桌上的油灯,眼前彻底陷入黑暗。
姜瑶光心脏骤然缩紧,点燃火折,护住微弱的灯火,之后像一尾滑溜的鱼,侧身挤进门缝。
门内寒气刺骨,几座石台静默排列,白布下是僵硬的人行轮廓。
姜瑶光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不去看那些形状,端着灯,快步走向角落那排落满灰尘的旧木架。
积灰的卷宗、破旧的簿册年份标识模糊不清。
但很快,她就找到一个标着“承启十七年案卷”的厚厚册子,正是太后薨逝、姜家灭门的那一年。
姜瑶光顿时心脏狂跳,颤抖着手翻开册页。
“承启十七年,六月初九,太后薨逝,太医院留存验尸格目备查。”
姜瑶光急切地往下翻看。
下一页,本该记录格目编号和存放细节的地方,却是触目惊心的一片空白。
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有人用刀子,将那几行最关键的字迹,连同其下的几页纸张,生生剜去。
“怎么会?”
姜瑶光失声低喃,巨大的惊愕和失望瞬间攫住了她。
不是丢失,是被人刻意销毁了。
是谁?
为了掩盖什么?!
就在她心神巨震的刹那,忽然“咣当”一声,刺耳的金属撞击声猛地从身后传来。
姜瑶光骇然回头。
那扇被她撬开的黑门,被人从外关上。
门口微弱的光彻底消失,整个停尸房内,只剩下她手中这一点微弱的孤灯。
巨大的不安瞬间炸开,姜瑶光扑到门边,用力去推,却纹丝不动,只听到门外清晰地传来黄铜锁扣合拢的“咔哒”声。
“开门,谁在外面?
开门!”
门外一片死寂。
片刻,一个冰冷沉稳,不带丝毫情绪起伏的男声,穿透厚重的门板,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这话应该我来问你,你是何人?”
陌生的声音极具压迫感,姜瑶光拍门的动作骤然僵住:“我是新来的药童姜瑶光。”
“药童?
深更半夜,撬锁潜入停尸重地,想找什么?”
姜瑶光血液仿佛凝固,却强自镇定,“今晚我轮值,奉命核对耗损簿。”
“呵。”
门外的笑声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嘲弄,“耗损簿在外间桌上。
你撬开内室的锁,在里面翻箱倒柜,别告诉我,你是在找耗损簿?”
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在姜瑶光紧绷的神经上。
他看到了!
他一首在外面看着!
“我……”姜瑶光一时语塞。
“说吧,你在里面找什么?
或者我应该问你,里面有什么东西让你比对耗损的药材记录簿更感兴趣?”
门外的声音陡然转冷,像淬了冰的刀锋。
姜瑶光如遭雷击,背脊瞬间爬满寒意,他是谁?
是太医院里的人吗?
“大人误会了,我是新来的嘛,好奇这里面的东西,所以才想来看看而己。”
她试图辩解。
“好奇?”
门外冷哼一声,脚步声靠近,停在了门边,“这深宫里的好奇心,往往要人命。”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说吧,是从实招来,还是打算在里面关一夜?大人!”
姜瑶光让自己的声音陡然带上哭腔,“奴婢知错了,奴婢是新来的,没见过世面,听其他人说这停尸房里头有……里头有……稀世药材,可以保存尸身多年不腐,奴婢进太医院本就是来学医的,对这种事情难免好奇,一时猪油蒙了心,又正好轮值到这附近,就壮着胆子进来看看……”她努力抽噎着,声音断断续续,“奴婢真的只是好奇,求大人开开门吧,这里面好冷……好黑……奴婢害怕。
奴婢再也不敢了,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