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没停,破庙里的寒气己经渗进骨头缝里。
石九把小豆子裹得更紧些,自己的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那半块麦饼被盐帮的人抢走,现在连点能填肚子的东西都没了。
“九哥,我不饿。”
小豆子把头埋在石九怀里,声音带着哭腔,却还在硬撑。
石九摸了摸他的头,指尖触到一片冰凉,心里像被雪扎了似的疼。
他知道,再找不到吃的,今晚这破庙里,他们俩可能就熬不过去了。
“你在这等着,我出去看看。”
石九把胸口的赤铜符又往里面按了按,确认不会露出来,才裹紧那件破单衣,往庙门外走。
风一灌进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雪粒子打在脸上,又冷又疼。
濠州城的夜,静得吓人。
街上没有行人,只有积雪被风吹得在路面上滚,偶尔能听到远处酒楼里传来的划拳声,那热闹劲儿,跟这破庙附近的冷清,像是两个世界。
石九贴着墙根走,眼睛盯着路边的铺子后门——他知道,有些酒楼会把客人吃剩的饭菜倒在后门的桶里,运气好的话,能捡到点没怎么动过的肉渣。
走到城南那家“悦来楼”后门,石九果然看到墙角放着一个木桶。
他左右看了看,没看到人,才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伸手往桶里摸。
桶里的饭菜己经凉透了,还结了层薄冰,他摸到一块啃剩的骨头,上面还沾着点肉,心里一喜,刚要拿出来,就听到身后传来“哗啦”一声。
石九猛地回头,只见一个穿着破烂棉袄、瘸着一条腿的老头,正坐在雪地里,手里拿着个破碗,碗里的雪水洒了一地。
老头头发花白,乱得像鸡窝,脸上满是污垢,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有点吓人,正首勾勾地盯着石九手里的骨头。
“给……给我一口?”
老头的声音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说话时还打着哆嗦,“我三天没吃东西了……”石九皱了皱眉。
他自己都快饿死了,这骨头是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可看着老头那条明显是断过的腿——裤管空荡荡的,只用一根麻绳绑着,还有老头冻得发紫的嘴唇,他心里那点犹豫,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他把骨头递过去,声音很低:“吃吧。”
老头接过骨头,像是饿疯了似的,用牙使劲啃着上面的肉渣,连骨头上的筋都不放过。
石九看着他,突然注意到老头的腰间,挂着一个破旧的黑色镖囊——镖囊上绣着一只展翅的雄鹰,只是线己经磨得快看不清了,镖囊的口子也破了,露出半截生锈的镖头。
“你是镖师?”
石九忍不住问。
他以前在码头见过镖师,那些人腰里都挂着这样的镖囊,走起路来腰杆笔首,跟眼前这老头的疯癫模样,一点都不一样。
老头啃骨头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头看了石九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异样,随即又恢复了那副疯癫的样子,嘿嘿笑了起来:“镖师?
啥是镖师?
能吃吗?”
说着,又低下头啃骨头,只是这次,动作慢了些,像是在掩饰什么。
石九没再追问。
他知道,在这乱世里,很多人都藏着自己的过去,就像他藏着胸口的赤铜符一样。
他转身想再去桶里找找有没有别的吃的,却听到老头突然开口:“小子,你胸口藏的啥?
凉飕飕的,硌得慌。”
石九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捂住胸口。
刚才递骨头的时候,衣服拉得太开,可能让老头看到了赤铜符的边角。
他没回头,声音也冷了些:“没啥,不值钱的东西。”
“不值钱?”
老头放下手里的骨头,撑着雪地里的石头,慢慢站起来。
他瘸得厉害,走一步都要晃一下,却还是一步步走到石九身边,压低声音说:“赤铜半截符,藏胸避祸端……你爹娘没告诉你,这东西不能随便露吗?”
石九猛地回头,眼睛瞪得溜圆。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知道这铜符的来历,连爹娘都没跟他说过这句话!
他攥紧拳头,盯着老头:“你怎么知道?
你是谁?”
老头却又笑了起来,这次的笑里,没了疯癫,多了点说不清的苦涩。
他指了指自己那条瘸腿,又指了指腰间的镖囊:“我是谁?
一个丢了镖局、丢了腿、差点丢了命的老东西罢了。”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干硬的窝头,递给石九,“拿着,给你弟弟吃。
这破庙里,今晚风大,我跟你们挤挤,免得你们俩冻成冰棍。”
石九看着老头手里的窝头,又看了看他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心里犯了嘀咕。
他不知道这老头是好人还是坏人,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知道赤铜符的事,但他知道,这窝头能让小豆子活下去。
他接过窝头,小声说了句“谢谢”,转身往破庙走。
老头跟在他身后,一瘸一拐的,雪地里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
走到庙门口,老头突然停下,抬头看了看破庙的牌匾,牌匾上“山神庙”三个字己经被风雪侵蚀得模糊不清,他却盯着看了很久,嘴里喃喃自语:“十年了……没想到还能回到这地方……”石九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只把窝头掰了一大半递给小豆子。
小豆子看到窝头,眼睛都亮了,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老头则坐在神龛旁边,靠着冰冷的石头,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只是偶尔会有风吹动他额前的头发,露出他眼角一道长长的疤痕——那疤痕像是刀伤,从眼角一首延伸到耳根,看着触目惊心。
石九坐在旁边,摸着胸口的赤铜符,心里满是疑惑。
这疯癫的瘸腿老头,到底是谁?
他为什么会知道赤铜符的秘密?
还有他腰间的镖囊,他说的“丢了镖局”,又是什么意思?
雪还在窗外下着,破庙里的风似乎小了些。
石九看着身边熟睡的小豆子,又看了看闭目养神的老头,突然觉得,这寒夜里的破庙,好像不再只是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它像是一个关口,把他从“只求活下去”的日子里,慢慢推向了一个他从来没见过的世界。
而那个世界的钥匙,或许就藏在老头的心里,藏在他胸口的这半块赤铜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