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赶集,初遇,共赏月

稻田慢慢脱去了金黄的外衣,乡间的小路上,长安如往常一样,背着一筐的草药走回家。

进了门,他坐在小凳上,熟练地分拣草药、晾晒。

干完活,他静静地坐在那,呆望着村口,一言未发,又好像有无尽的烦恼想与风诉说。

秋叶凋零,村中仿佛多了一抹凉意。

也不知是天气,还是人心。

爷爷抽着烟,思绪回到了那年冬天。

长安的母亲是个外乡人,被一个城里男人抛弃之后,才转嫁来村里。

生下长安后便在一个雪夜离开了村子,再也没有回来。

第二天,长安的父亲告诉长安,自己要去城里打工,等来年镇里赶集时会回来,自此,长安等了一年又一年。

长安早产,从小体弱多病。

母亲给他取名无福,像是极坏的诅咒,无福无福,没有福气,爷爷给他改名唤作“长安”,希望他这一生长久地安乐。

自小无父无母的他,却十分懂事,成绩优异,和爷爷学习中医,问诊看脉、针灸配药,样样入道。

亲情的缺失和从小的独立,让长安失去了少时应有的稚气,他不吵闹,不爱笑,麻木的身躯里拖着一颗仿佛冰冻的心。

爷爷看着七岁的他,眼中多了一抹心疼,轻声问道“长安,过几天镇里赶集,咱爷俩也去凑个热闹,可好?”

嘴上说着,老人心中明白,自己的儿子不会回来了,孙子也不会愿意去赶集。

长安抬头,望向老人,看着爷爷弯着的腰和沧桑的面庞,他略微点了点头。

落日还剩些余晖,村中升起缕缕炊烟,孩子们追逐打闹,老人们抽着卷烟,嗑着瓜子,唠着家常,大人们烧火做饭,家家户户都是阖家团圆的画面。

这种平淡而简单的幸福,对于长安而言,确是奢侈。

“爷爷,村子的外头是什么?”

长安用手托着脑袋,问出了埋在心底的问号。

爷爷呆滞,眼角竟流下了泪,他心里门清,孙子只是想知道,村子的外头有什么,能让自己的父母抛下自己离开,再也不回来。

“村子的外头啊,是自由也是枷锁,是幸福亦是痛苦。”

爷爷回答完,喃喃自语道:“里头的人想出去,外头的人也不愿回来”,说完看向柜子上,长安父母的合照.长安患有先天性肝炎,并且经常复发,爷爷只知道村里的山上有一种草药能够暂时压制,所以长安从小就被爷爷告诫:一生都不能离开村子。

因为这草药,只有刚摘下来两个小时内还有药性,想靠换肝活命,对于他们这个清汤寡水、破砖漏雨的家庭来说,如同天方夜谭。

长安坐在窗台,低头写作业,星星点点,像是眯着眼睛在看长安。

钟表摇摇晃晃,不知不觉间,他便是睡了过去。

梦里面,父母向他招手,长安向他们跑去。

他嘴角勾勒出幸福的笑,口水也是随之流出...爷爷轻声慢步,走进屋里,给他披上了外套,擦去孙子嘴角的口水。

月光照进窗台,满墙的奖状似都亮了起来。

与此同时的城中,绿水庄园的一栋别墅内,鼎鼎大名的绿水集团沈董正在哄自己的宝贝女儿。

“知意,今年生日,爸爸妈妈带你去动物园好不好?”

沈董看着女儿,满头大汗。

沈知意坐在凳子上,扭过头,趴在座子上,小腿来回摇摆,嘴巴嘟嘟,“动物园前年就去过了”,她不满地说。

“嗯,那我们去逛商场,买漂亮小裙子好吗?”

妈妈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笑着问。

她用手指向衣柜的方向,“我的裙子连衣柜都快放不下了”,沈知意不太高兴地回答。

去年生日妈妈给她买了百来条裙子...径山镇的一个电话打破了僵局。

沈董接起电话的瞬间,好像又变成了孩子.“诶,爸妈,是我”。

“强子啊,镇里面今年的赶集日要来咧,你问问知意想不想回来玩啊。”

沈知意听到奶奶的声音,一路小跑过来,对着手机喊“爷爷奶奶,我好想你们。”

村里的一对老人坐在摇椅上,扇着扇子,听到孙女的声音,笑得开怀。

“知意啊,想不想来爷爷奶奶这里,赶集很好玩的嘞。”

对新鲜事物兴趣满满的沈知意,一个劲地点头,“我也想和爷爷奶奶一块去赶集”。

到了此刻,沈董哪里还不明白女儿的意思,“好好好,爸、妈,就这两天,我和她妈妈带着知意一块回来看您二老。”

“好嘞”,两个老人笑着回答,知意的奶奶站起身,拍了拍丈夫,“别坐着了,我们还得收拾下屋子,准备点知意爱吃的菜。”

老人深邃的目光一亮,一本正经地回答,“说得对”,接着就迅速站起来走进屋,都不像个七十好几的小老头。

翌日清晨,一辆豪华轿车朝着径山镇而来,沈知意望向窗外,漫山遍野的枫叶,无尽的远山一片。

一股乡土气息沁人心脾,这是她从未欣赏过的景,从未有过的感觉。

径山镇坐落于江南,人口不多,大概几千。

依山傍水,似是世外桃源。

随着大批青壮年外出打工,这里留下的大多是老人孩童。

在这里的大多数人心里,家乡是他们的根,也是他们最终的归宿,生于此,死亦是。

随着时代的发展,老房子的拆迁重建,大家对故乡的记忆逐渐淡漠。

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一辈的老人逐步凋零,在外奋斗的人仿佛成了无根之萍。

如小草般艰难存活,承受着狂风暴雨,微薄的工资、上司的刁难、城里的各种勾心斗角、辛酸苦楚,都只能咽进肚子里。

有的人在城里打工,过年回来,团团圆圆;有的人走后,却再无回音。

“长安,好了没,我们准备出发了”,爷爷朝着屋内喊。

“来了”,长安慢步走出,回答道。

他身着青灰色衬衫,一条长裤,外加一双布鞋,身上背着一个箩筐,虽然简朴,但是给人一种干净宁和的感觉。

爷孙二人向集市走去。

这天的径山镇确是热闹得很,狭窄的道路两旁挤满了叫卖的人。

“瞧一瞧,看一看,新鲜的鱼干嘞。”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好吃又便宜的梅干菜”,“大娘,再便宜点呗,都是乡里乡亲的,五十二块七,一口价五十,您就说行不行”。

东村的王二牛又在砍价了,“哎呀,行吧,二牛啊,你下回再这样砍,大娘还用不用挣钱哩”。

大娘虽然嘴上说着,但还是把东西装起来递给他。

沈知意探着头,东边的小摊看两眼,西边的新鲜玩意买一些,有种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

毕竟被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吃饭都有人喂嘞。

“知意,走慢点,你这孩子,集市要开好几天嘞”。

奶奶佯装不太高兴的样子,脸上却洋溢着宠溺地笑,正想慢慢悠悠地逛一逛,却被孙女拖着往前走。

沈知意的爷爷拍拍妻子的后背,“老婆子,孙女高兴就行”。

来赶集的大多为三类人:一是家里种点蔬菜瓜果的农民,想趁个好时候摆个摊挣点钱;二是外乡来的或是城里的游客,图个新鲜,买点特产送亲朋;三么就是当地的土老百姓,来凑个热闹,看到喜欢的买点,但大多是看客。

一眼望去,大家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只有长安低着头神色黯然。

这是父亲承诺回来见他的地方,但父亲失了信,自父亲离开后,长安来了三年,年年希望,年年失望,七岁的长安心里像是插了一把刀子。

当耳边响起父亲离别时的话语,眼前浮现其他孩子和父亲相拥的画面,停留在集市的长安一言不发,眼角的泪缓缓流下。

原来时间并非良药,回忆那些伤痛时还是会隐隐悲伤。

爷爷明白,孙子展现出的沉稳,无非是孙子给自己设置的一堵墙。

他并非冷心冷血之人,只是内心里缺少的父母关爱,没有东西可以弥补。

但出来赶集,长安也并非一无所获。

他不像其他孩子般调皮,上山下河,捕兔抓鱼,唯一喜欢的就是草药。

穿梭在人群中,他的目光始终盯着售卖草药的小摊,不一会儿,他的箩筐便收获满满。

“哎呀,来人呐,这有人晕倒了,快救人”。

只见集市不远处,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晕了过去,长安这两爷孙见状,立刻朝前方跑去。

“太好了,季老爷子也在这,王大娘有救了”。

看到长安和爷爷过来,大伙都松了一口气,长安的爷爷自小学医,在镇里开了家“安乐草药铺”,专人帮乡里人看病抓药,并且看病一看一个准,收费少,深得乡里人信任。

“长安,你去看看王奶奶是何种病症?”

爷爷指着晕倒的王大娘说。

长安自小随爷爷学医,所以爷爷也想通过让他自己看诊来磨炼孙子的技艺,这样即使自己将来不在了,孙子也能活下去。

长安蹲在王大娘身边,手臂挥动,观察她的反应。

只见王大娘没有多少意识,嘴巴微张想说话,长安俯身听王大娘说些什么。

王大娘艰难地想用手摸脑袋,长安轻声问“奶奶,您头疼吗?”

王大娘微微点头。

“王奶奶头疼伴有虚汗,说话不清晰,意识模糊,我觉得是低血糖发作。”

说完判断的长安,眼睛看向爷爷,想听爷爷怎么说。

爷爷并未表现满意的神情,只是淡淡说了句“不错”。

王大娘的家人也闻讯而来,长安叮嘱道“回家以后,马上给奶奶补充像白糖、蜂蜜、果汁、饼干这类的食物,再让她好好休息,如果还没有缓解,就领着她赶紧上镇卫生所药物治疗。”

王大娘的家人千恩万谢,背着王大娘就往家里赶。

沈知意在爷爷奶奶身后,探出脑袋问“爷爷奶奶,那个小男孩是谁啊,感觉好厉害奥。”

奶奶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那个男孩子叫季长安,是旁边那个老爷爷的孙子,他们都是学医的,只是可惜了那个孩子,那么优秀却出生在这样的家庭”,奶奶说着叹了口气,言语中带着一丝惋惜。

沈知意盯着眼前的男孩看,青衣长裤,寸头,看着干干净净,说不上多么好看,但给人一种非常舒服的感觉。

长安也注意到有人在看他,抬起头,眼睛对视着躲在一位老人身后的女孩。

灰暗、冷漠的眼神,是沈知意从未见过的。

她生来就拥有了一切,父母的宠爱,富裕的家庭注定她可以享受良好的教育环境。

加上她长得很惹人喜爱,身边的老师、孩子都很喜欢她,看向她的都是友好、关爱的眼神。

被死死地盯着,沈知意略微地感到不安,不知不觉间走丢了路,找不到爷爷奶奶的她,急得哭了出来。

当她抬头西处看时,那个冷漠看着他的长安又出现在她眼前。

沈知意壮着胆子,向长安走去。

“喂,季长安,我要你带我回家。”

说着,用手指着他。

长安仍是冷眼,淡淡地说“我不认识你,我为什么要带你回家,还有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沈知意第一次被人拒绝,她羞红着脸,气得跺脚,有点恼怒地说“因为你看着我,把我吓到了,我才跟我爷爷奶奶走散的,我奶奶说你叫季长安。”

长安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你这不知道哪来的女孩,还真够无礼,我还说我被你吓到了呢。”

说着,他就要离开。

他一向不爱与别人打交道,所以没怎么和女生相处过,只是面前这个女孩子,他倒觉得还挺有趣。

同时连他自己都震惊,这些话居然从他嘴里说出来。

沈知意见人要走,鼓着脸就往长安跑去,跑到他身边时,死命拽着,嘴里喊着“不管,不管,就要你带我回家”。

长安苦笑,想把她甩开也不忍心,只能带着她往家走。

走在街上,认识长安的镇里人打趣道,“长安啊,这是哪家的小女娃哟”,“长安呐,不得了嘞”,长安不自觉间脸红了一片。

“喂,你脸红什么?”

沈知意走在长安身后,用小手戳了戳长安。

一种柔软的感觉让长安不知如何回答,随之而来的是沈知意身上的一股淡淡的清香。

他赶忙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用手指向一栋老屋说,“我家到了”。

这是栋二层的老旧房屋,屋子下面有家小铺子,铺子上写着“安乐草药铺”五个字,院中种了棵桂花树,一位老人正坐在院中乘凉。

“爷爷我回来了”,老人听到长安的话,睁开眼,疑惑地问“这是谁家的小女孩,怎么到我们家来了”。

“爷爷好,我叫沈知意,我爷爷叫沈水根,我奶奶是李红艳,我走丢了,所以想让长安哥哥送我回家。”

沈知意礼貌地向老人问好,并且说明了来意。

“哦,原来是水根的孙女,是出来赶集跟爷爷奶奶走丢了吧,我给你爷爷打个电话,等他们来接你,不嫌弃的话,就在爷爷家吃晚饭,好不?”

爷爷知道,水根家庭条件很好, 他的宝贝孙女未必愿意吃这顿饭,但是人家有礼貌,他也得表示表示不是?

听到眼前的小女孩如此有礼貌的话,长安都怀疑跟之前飞扬跋扈的沈知意是两个人。

“好,爷爷我饿了”,沈知意可怜巴巴地对老人说,两颗大眼珠子圆圆的,十分可爱。

老人笑眯了眼,说“好好好”,拿起手机给知意的爷爷打去了电话,“诶,水根啊,哦对对,是我老季,你这宝贝孙女走丢了路,现在在我家吃饭,一会你们来接她回家。”

接到电话的水根家,原本还乱成一锅粥,听到季青山的话,一大家子都往他家赶。

而长安家这边却是一片热闹的景象,番茄炒蛋、酸辣土豆丝、炒青菜、榨菜蛋花汤,普通的家常菜却香味扑鼻。

“长安啊,给知意妹妹盛一碗饭来”。

爷爷吩咐道,不一会儿,长安便盛了三碗饭。

拿到饭时,沈知意小心翼翼地看着老人,问“爷爷我可以吃了吗?”

季青山笑着摆手,“不要拘束,饿了就吃,把这当自己家就行”。

沈知意得到老人的准许,早己吧唧吧唧地吃了起来,长安看着眼前的女孩,这是他第一次仔细打量她。

一头马尾辫,白皙的皮肤,两颗圆圆的大眼睛,瘦瘦小小的一只。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在往后的岁月里,两人会有多少剪不断的交集。

沈知意满足地说:“我吃饱了”,嘴角还留有饭粒,不知为何,长安主动帮她剥掉了饭粒。

沈知意突然觉得眼前的男孩也没有这么冷漠,乖乖地说了句“谢谢长安哥哥”,长安也觉得眼前的女孩没有这么霸道,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月下三人坐在椅子上,风吹来乡野的味道,天上繁星点点。

“为什么天上有这么多星星”,知意脑袋顶着大大的问号,不解地问。

“我们最终都会变成星星,现在天上的星星都是我们的祖先,他们啊,在天上默默地陪着我们,看着我们”。

季青山扇着扇子,笑着说。

“长安哥哥,你的爸爸妈妈呢”,沈知意又问,当她回到家,爸爸妈妈都会出来接她。

季青山没有说话,他知道这是孙子心中的一道疤。

“他们只是跟你一样走丢了路”,长安看向远方,轻轻地说。

“他们没有回来找你吗?”

知意站到长安面前,抬着头看着长安,继续追问。

“也许是他们不想吧”,他一字一顿地说出这句话,泪水不经意间划过他的面庞。

“哥哥你不要哭,知意抱抱你”,说着就走上前紧紧地抱着长安。

“妈妈说过,在别的小朋友不开心的时候,就要学会拥抱别人”,说着还用手拍拍长安的后背。

二〇一八年的秋天,两个七岁孩子的心在慢慢交融,这晚夜色很凉,但他们的心无比炽热。

  • 字号
  • 背景
  • 手机阅读
回到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