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夜 回响

摩根夫人从我的脖颈间摘下那个怀表，仔细端详着那张黑白的小相。

“你觉得这是你母亲的东西吗？

阿薇丝……好耳熟的名字，好像前些天去城镇时听到过。”

“这么说来，难道她很有名吗？”

我托着下巴看着摩根夫人，“如果在街道边也能听到，那大概和那些贵族有关吧？”

伊塔库亚将摘下的花捧在手心里，他蓝色的漂亮眼睛弯了弯，那表情像是在等待夸赞一样。

这样也正符合他这个年龄——渴望亲近的人的夸赞。

我早己经说过，摩根夫人和他都是很好的人，所以，摩根夫人也不会扫伊塔库亚的兴，她微笑着接过少年手里的白色小花，寻了个水瓶插在里面，摆在了桌子上最显眼的地方。

“这是在找到温妮怀表的地方摘下的，温妮说它叫圣诞玫瑰。”

玫瑰，在他接触的书籍中大多代表爱意，少年将他认为的玫瑰送给他的母亲，以表达他的爱意——但圣诞玫瑰并不是玫瑰，它代表犹豫与矛盾。

摩根夫人只是微笑着听少年说话，在少年停下时，她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语调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可以帮我烧点热水吗？

带回花的‘伊塔库亚’先生?”后半句是略带调侃的语气，伊塔库亚笑嘻嘻地称遵命，然后进了厨房留下我和摩根夫人面对面。

她比了个嘘声的手势，掀开一边被布盖着的篮子，一件做到一半的衣服映入我的眼中，她表情不变：“温妮，下个星期是圣诞节，到时候我还要去城镇一趟，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说不定能见到阿薇丝呢？”

阿薇丝，我仔细咀嚼着这个名字，她是否如她的名字一样，作为飞鸟自由自在?或者成为了贵族家庭的笼中之鸟?她见到我会惊讶会哭泣吗？

她的女儿如今成为了一个幽灵。

摩根夫人将布料盖回去，她起身坐到我的身边，炉火衬得她的五官更加柔和，她说：“不管怎么样，她都会爱你，就像我爱伊塔库亚一样。”

爱，我喜欢这个字眼。

这种情感正如摩根夫人之于伊塔库亚一样，我发自内心的爱着飞鸟，温妮·格林顿发自内心的爱着阿薇丝·格林顿。

摩根夫人将怀表挂回我的身上，我抬头看向木屋墙壁上的钟表，我的怀表似乎流速同那个钟表不同，她不可能没有发现，却不打算告诉我，也不去拨弄我的怀表。

于是我说：“我怕我会吓到他们。”

这确实是一个很严峻的问题，我并不清楚人们能不能看见我，我突兀地想起伊塔库亚那张格外漂亮的脸来——我似乎在哪里见过那张漂亮的脸。

他穿戴着红色的披风，朝我露出了一个笑容，但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温妮，你还好吗?”摩根夫人虚虚抱住了我，她无法碰到我的实体，我却感觉到了本不应该存在的温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但是，我想你需要一个拥抱。”

“伊塔库亚难过的时候我也会给他一个拥抱。”

少年人烧好了热水，从厨房探出头来:“妈妈，在喊我吗？”

摩根夫人弯了弯眉眼，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伊塔库亚做足了少年人独有的天真姿态，脸颊上沾了点灰，这样就显得他那张漂亮的脸蛋又生动了些许。

“妈妈，你怎么能背着我抱温妮!”他不满地蹙眉，但那并非在生气，摩根夫人松开虚抱着我的手，伊塔库亚扑到她怀里，讨要了一个很短的拥抱，然后他转头看向我，“温妮，我可以抱你吗？”

我感觉有些好笑，于是我张开手臂:“你会冷的哦。”

“温妮比雪原上的暴雪暖和很多。”

我会记得这两个拥抱的，不论何时——不论我是谁。

这是我留在这里的第二天，伊塔库亚熄了炉火，他蓝色的眼睛带着笑意:“害怕的话可以来找我。”

“……我觉得，现在应该是你要害怕比较好哦，”我抬头看着他，“毕竟我是幽灵嘛，应该没有什么比一个幽灵更可怕了。”

“嗯……事实上，林间的野猪看起来都比温妮你可怕不少。”

好吧，伊塔库亚是一个不懂得比喻的笨小孩，他居然拿我和野猪对比——我才不会生他的气，毕竟野猪的战斗力肯定是比现在的我要高的。

我蜷缩在沙发上，以一个幽灵的姿态，炉火熄灭了，但仍然带有余温，少年的声音在耳畔远去，一层毯子穿过我的身体，铺在了沙发上。

你看吧，我说伊塔库亚是个笨蛋，他给一个幽灵盖毯子。

我感觉大脑昏昏沉沉的，一阵困意袭来，接下来的事情我记不清了，耳畔怀表走针的滴答声从未停止，我又看见了那张脸。

“为什么你是一个女巫呢？”

他数次发问，我的头发黏在我的额头，湿哒哒的难受极了，我想要开口喊少年人的名字，却只发出了沙哑的嘶吼。

身上的伤口似乎己经开始溃烂了，疼得我难以呼吸，我想要伸手去摸他的脸，却带动西周的铁链发出响声，于是我只能看向他，那张我熟悉的脸上带着笑意，红色的斗篷，白色的袍子，这打扮让我想起了书里的红衣主教。

他手上拿着《圣经》，蓝色的眼睛死死盯着我。

“为什么你是女巫呢？”

他又一次询问我，我却没有办法回答。

他是伊塔库亚吗？

是那个在雪国森林里小心摘下花朵送给母亲，是那个向我讨要拥抱的少年吗？

如果不是，为何他们有着一样的面貌?还有一双同样漂亮的蓝色眼睛。

西周亮着微微的火光，冰凉的药水淋在肌肤上，我又一次闭上双眼，首到怀表走针的声音停下，我听见了另一个声音。

“温妮，醒一醒。”

我艰难地睁开眼睛，伊塔库亚的头发还是乱着的，那双蓝眼睛如今真挚地看着我，不似梦里的那双蓝眼睛带着其他的情感。

“幽灵也会睡觉吗?……”我坐起身子，伸手想要捧住他的脸细细观察，他像只猫儿，好奇地打量着我，看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只得低下头回答他，“我还做噩梦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