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双面“俏”谍

中午十二点,从盛京驶来的火车缓缓进入新京站。

从车上下来一位穿着紫貂,围着火狸,肩挎坤包,脚穿高靴,打扮时髦的名媛。

天太冷了,名媛冻的抱着膀哈着腰,一路小跑出了车站。

在出站口等候的一位身穿制服的小伙子,接过名媛手中的皮箱,不好意思地说:“实在抱歉,雪大路滑车速慢,没有开进站台,冻着您了!”

名媛一脸怒气地说:“废物,要是把我冻感冒了,看怎么治你的罪。”

小伙子连连道歉,好歹将名媛哄上车,脚踩油门扬长而去。

这位打扮妖艳、威气十足的名媛,是国民党军统局盛京站金牌卧底项德美,对外身份是盛京边业银行理事。

此次来新京是按照戴笠指令,潜入伪满经济部窃取情报。

此人混迹盛京、新京风月场所多年,与达官显贵私交甚密,擅长使用美人计,人送外号“毒玫瑰”。

“毒玫瑰”之所以专横跋扈,皆因跟伪满总理大臣张景惠混得很熟。

早在张景惠任满洲参议府长时,二人就交往频繁,后来“毒玫瑰”到重庆培训,与张景慧接触少了,但私下仍有联系。

张景惠当上伪满总理大臣后,几次邀请她来新京当幕僚,项德美以脱不开身为由推辞。

这次来新京,还有一项重要任务,就是替张景惠监视党英明,防止他大权在握趁机作乱,如果发现图谋不轨就做掉。

自党英明被康德安插到经济部当处长后,张景惠开始寝食不安,他深知关东军不会因为某一个人同康德翻脸,自己只能耗子钻灶坑——憋气又窝火。

思来想去,张景惠想出一个以毒攻毒的对策,康德可以安插底细,自己也可以效仿,在金融处安插自己的人。

为了这个人选,张景惠煞费苦心选了好几天,最终“毒玫瑰”进入他的视线,派人到盛京沟通,一个有求一个有需,当场一拍即合。

在“毒玫瑰”乘车去张景惠官邸的路上,日本人走狗、经济部长于静远跟张景惠杠起来,说什么也不同意让项德美当金融处副处长,康德安排党英明进来就搅乱了计划,张景慧再安插人进来,等于是架空了他的权利。

张景惠见他死活不吐口,脸上露出不悦:“我也是为帝国好,现在战况吃紧,选拔人才不容易,没必要鸡蛋里挑骨头,就让她过来吧!”

于静远据理力争:“打个招呼人就进来,经济部岂不成了收容所,领导张张嘴,出了问题挨骂掉脑袋的是我!”

张景惠见于静远一根筋,毫无通融之意,把手里的文件丢到桌上,说道:“我们都给日本人做事,一旦某一天……算了,不说了,有些事儿不是你我能决定的。

项德美当副处长的事抓紧落实,只要我在位一天,国务院还是我说的算。”

于静远死扛到底:“如果您坚持,我只好辞呈了!”

张景惠脸上有些挂不住,阴阳怪气地说:“有些事情我看在眼里,只是不说而己,那二十万伪币我不签字,永远销不了账,你掂量着办!”

张景惠此言一出,于静远立即脸色苍白。

要知道私挪库银是要杀头的。

钱虽然被关东军高层挪用,于静远没占一毛钱,一旦传到梅津美治郎耳朵里,到头来还得他背黑锅。

思量再三,于静远勉强答应了。

不过提出一个条件,试用期半年,如果能力与业务不匹配,土豆搬家滚球子。

张景惠没法争执下去,只好点头应下来。

于静远走出张景惠官邸,朝地上吐了痰,骂道:“都他妈的是婊子,装啥良家妇女,哪天日本人倒台了,都得蹲牢房,吓唬谁啊!”

二十分钟后,项德美抵达张景惠官邸。

她刚要跟司机进楼,一辆小轿车在不远处停下来,车里的人拿出相机咔咔一通拍,随后轿车屁股后冒一股白烟,扬长而去……当天晚上,张景惠在帝国饭店设宴为项德美接风洗尘,新京政要富甲悉数到场。

想到晚上就要见到地下党同志,党英明有些激动,在死冷寒天的新京孤身与敌周旋,总感觉脊梁骨发凉,遭敌暗算之感。

有党组织在背后助力,就像寒夜里点燃一个炭火盆,很小,但足以温暖手和脚。

“笃笃笃……”传来敲门声。

党英明不忙不忙的把写好的电文塞进袖口,然后大声回应了一声:“稍等,来喽!”

顺手打开房门。

赵国毅带着一身冷气推门而入。

一进屋,他将一袋瓜子塞到党英明怀里,说:“我请客,新炒的!”

党英明也不客气,将瓜子倒在桌上,咯嘣嘣嗑起来。

“咱是实在亲戚,就带一袋瓜子来看我,这也太吝啬了,要是传到怀德,还不得让街坊邻居笑掉大牙!”

冷云边嗑瓜子边对赵国毅冷嘲热讽。

赵国毅板起国字脸,说道:“咋的,不会是让我在帝国饭店请一桌,不好意思,我就是卖血,也请不起。”

说完甩给党英明一盒雪茄,“老板给的。”

党英明知道烟里装着情报,调侃道:“老板真抠,死冷寒天派你来,就送给我一盒雪茄,唉,感情还是没到位。”

赵国毅反问道:“老板这么讲究,你不给他捎点啥?”

党英明听出赵国毅话里有话,是在问有没有情报传递。

他想起藏在袖口的电文。

赵国毅虽然是亲戚,但无法确定是不是党的人,为安全起见,晚上见到‘老板’,确认无误再传递情报。

他从皮箱里拿出一包茶叶,塞到赵国毅手中,说道:“礼尚往来,把这包茶叶带给老板。

同时捎个话,哪天安排他吃饭,到时你也参加。”

赵国毅用手掂了掂茶叶,说:“我看可以,到时我点个帝王蟹,再喝上俺爷酿的小烧,那得老飘了!”

党英明怕他长时间在房间逗留引起猜忌,说:“我还得忙着赶计划书,就不陪你聊了,抽空去趟怀德,陪老爷子叙叙旧,好好喝一顿。”

赵国毅知趣地说:“我也得回去干活了,完不成任务,老板扣工钱。”

送走赵国毅,党英明锁紧房门,拿着烟盒进了洗手间。

打开一看,里面藏着一支伯克朗宁手枪、十发子弹,还有一封信。

他藏好枪,迫不及待地展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晚上见面地点改为二马路相约咖啡厅金达莱雅间,时间不变。

党英明撕碎纸条,放入马桶中冲走。

他回到卧室,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雪茄,用金巧爱送的打火机点着,美美的吸了起来。

党英明提前一小时出发。

一路上,他走大街钻小巷,几乎把新京兜个遍,期间两次半路更换黄包车,就是担心有人在背后盯梢,一旦发现异常,立即取消会面。

青舍、老车、墙画……这是一家极具民国装修风格的咖啡厅,在遍地日式建筑的新京显得格外扎眼。

他在咖啡厅对面的广场上踱着步,看似闲庭信步,实则百倍警惕,如果是夏天,蚊子从眼前飞过都能辨清公母。

蓦然,广场拐角一个推车叫卖糖葫芦的老人引起他的注意,怎么瞧都像赵国毅。

党英明走过去一看究竟。

“刚蘸好的糖葫芦,又甜又脆粘掉牙,快来买呀,老顾客半价!”

老人吆喝道。

“老顾客?”

党英明的心猛的一颤,不由得停下脚步,朝西周观看,广场就他一个人,哪儿来的老顾客,仔细一琢磨,分明是在提示,遇到熟人少说话,互不相人快离开。

这时,一对恋人牵手从远处走来,党英明迅速离开广场,钻进咖啡厅。

别看咖啡厅外表装修朴素,里面却别有洞天,极其奢华。

地上和墙壁贴着从欧洲进口的暖色大理石,在白炽灯映衬下,泛着通透轻盈的光泽,犹如沐浴冬日暖阳,令人心涌醉意。

大厅中间放着一架进口钢琴,一位留着荷叶短发、身穿丝绸旗袍的女子正在弹《致爱丽丝》,节奏舒缓,旋律优美,令人陶醉。

金达莱雅间的门半开着。

党英明一看表,正好晚上六点,便按照事先约定敲了五下门。

“贵客,请进!”

屋里传来男人浑厚有力的声音。

党英明推门走进雅间。

“瑞雪纷纷迎贵客,清茶好酒叙旧情!”

没等落座,雅间内一个西十多岁的男人用暗语问候。

党英明赶紧回复:“冰雪严寒无所惧,人生无处不逢春!”

暗号准确无误。

“同志!”

“战友!”

两双大手紧紧握在一起。

落座后,中年男人自我介绍说:“在下姓国,名迎春,就叫我迎春同志。

党特派员,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如今见面,三生有幸,日后望密切配合,共同完成光复中华之大业。”

党英明站起身拱手说道:“迎春同志客气,我初来新京人生地不熟,难免添烦,恳请多多支持。

让我们联起手来,把倭寇撵回东瀛。”

国迎春给党英明倒了一杯咖啡,说:“英明同志,你尽管放手做就是了。

所谓的满洲经济复兴一揽子计划,那只是关东军垂死挣扎而己。

组织给你的任务,就是想尽一切办法拖延、阻挠、破坏一揽子计划。”

国迎春呷了一口咖啡,接着说,“你送给鬼子的飞镖很不错,搞得关东军如临大敌,惶恐不安。”

党英明冷笑道:“对付这帮杂种,俺的方法不胜枚举,您就瞧好吧!

但我有一事不明,不知当讲不当讲?”

国迎春点点头,说道:“咖啡厅是我们一处据点,服务员和老板都是交通员,非常安全,有话不妨首说。”

党英明点了一支烟,说道:“赵国毅是我们的同志吗?

如果是,建议组织更换别人,让他做我的替身。”

国迎春说:“赵国毅入党两年,绝对忠诚,大可放心。

那就按你的意见办,日后他由你调遣。

新的联络员就是咖啡厅门口弹钢琴女孩,叫关晓娜,新京大学音乐系学生。”

“我党可谓人才济济!”

党英明向国迎春竖起大拇指,“新京地下工作开展的有色有色,犹如一支暗钉首插鬼子心脏,佩服。

另外,我还有一事不明,关东军司令部新调来的禾田大佐,是不是日军冀东联队的禾田大佐?

如果是,此人心狠手辣,必须想办法除掉。”

国迎春从兜里掏出一个本子,翻了翻,说道:“抱歉,名单里没有他。

据我所知,关东军老牌间谍都被调往东南亚执行暗杀任务,大本营多数是刚出道的新雏,对咱们威胁不大。

刚接到情报,国民党间谍‘毒玫瑰’己渗透到新京,要小心提防。”

党英明从袖子里取出密文交给国迎春,言辞恳切地说:“麻烦发报员连夜发给华北党组织,通知锄奸队员急赴盛京,引诱禾田上钩,使其露出真面目。”

国迎春收好密文,说道:“没问题,一会儿回去就办。

另外,为安全起见,这次会面即是初次也是最后一次,日后由交通员传递情报。

此外,还在横滨银行男厕设有情报传递点,定时有人取送。

赵国毅住在庆丰真食品厂宿舍,随叫随到。

好了,英明同志,因种种原因不能请你喝接风酒,那就留着,等革命胜利的那天,我们痛饮三杯,一醉方休。”

党英明眼中泪光闪烁,想说一些感谢的话语,怎奈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只好向国迎春敬了一个军礼。

国迎春再次握住他的手,动情地说:“此次孤身闯虎穴凶多吉少,但邪恶压不住正义,我相信你会凭借聪明才智跨险滩跃暗流,将一个个跳梁小丑踩到脚下,凯歌频传!”

说完戴上礼帽,拉开屋门,迈着矫健的步伐走进夜色中。

望着国迎春远去的背影,党英明啧啧赞叹,“这才是共产党人的风范,宽容、大气、无畏、果敢,中华民族有了这样的人,必将驱散阴霾,迎来万里晴空。”

他越想越激动,情不自禁的哼起陕北民歌《山丹丹开花红艳艳》,一道道的那个山来呦,一道道水,咱们中央红军到陕北……就在党英明怡情自得的啜饮咖啡时,帝国饭店却是另外一番景象,伪满八大部大小官员纷至沓来,停车场停满大小车辆。

关东厅内十张大桌坐满了人,官员们喝着高级饮料,吃着上等的干果,眼盯着主桌后的屏风,翘首期盼宾客闪亮登场。

屏风后面,张景惠、项德美谈的甚欢,偶尔各自的脸上露出谄媚的笑。

按理说作为伪满总理大臣,张景惠应该低调行事,不应该明目张胆的搞聚会宴请,而且还是风韵犹存的少妇,传出去有伤大雅。

张景惠之所顶着压力这么做,就是向康德叫板,明里暗里传递一个信号,我张景惠也不是软柿子,你强行往经济部安排人,我也安插自己的嫡系,日本人追问下来,康德能开这个口子,我堂堂的总理大臣为什么不能,同样是为了振兴满洲经济,任何人说不出啥。

当然,他不知道党英明是共产党,更不晓得项德美是国民党,如果知道,非得气出心脏病来。

晚上七点,张景惠、项德美一前一后走进宴会厅。

张景惠清清嗓子说道:“今天的宴请意义非同寻常。

我们有幸请来盛京银行董事、金融专家项德美女士,她的加入必将给满洲经济复苏注入强劲动力,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项女士的到来。”

宴会厅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

张景惠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葡萄酒杯,说道:“从今以后,项女士就是咱们的人,我希望在座的各位满洲精英,要像支持我一样支持蒋女士,谁不配合她工作,就等于给我添堵。

来,大家举起杯,欢迎项女士的到来,祝她在新京工作生活愉快,祝满洲早日飞黄腾达!”

宴会厅内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对于这种酒局,很多人不想来,无奈寄人篱下不得己而为之,不少人只是象征性的喝了两杯酒,见张景惠、项德美中途离场,便借故离开。

那些贪酒如命的官吏,聚到一起推杯换盏,不曾想藏在桌底下的定时炸弹,成为催命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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