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小镇

在张荣成的小册子里写着,这条大道修建于开国之初,书家天人搬走半数雪山之后。

自韶山雪界笔首通往京都汴城,以前是准备贯穿这片群山的,但是书家天人与山中风雪打了一场,发现风雪极难除尽,韶国只能退而求其次,与山中风雪约定在山间修一条小道,不过书家天人离去后,山中风雪立即毁信,从此荒废下来。

群山归属同一山脉,从韶国东北绵延至西北地界。

原本预计打通的陆路被断绝,于是韶国在东海开辟一条海路用以通商。

这条首道曾经还有诸多文人墨客前来瞻仰,后来景物缺然,山中风雪又蠢蠢欲动,等韶国将附近百姓迁移至远处,这一截道路也就被人们荒废了。

道路上白马悠哉悠哉,披挂星月。

陈客知道这世界大致是“苍天如盖,笼罩西野”的格局,但是由于天地元气弥漫,离得越远,视线被遮掩越多,最后只能看见远方一片空无,这就是常人所说的天际线了。

假如那本杂记的作者是张荣成的话,他应该不至于不知道这种地界是过不去的。

此外,李惊婵认为他可能是遗世来客,补充了一些常识:“天地间本来是五洲西海,上方一片星界,下面是无底深渊。

星界中分散着日月星辰,都是元气聚积生成;地渊里有残破碎片,却不知来历。”

“在天地开辟后,本不是这样的格局。

后来部分天人想贪天之功以求精进,尝试着开辟新的天地,并接引无数生灵入住其中,但是这种天地无一不是残缺有漏,周转一段时间后不堪重负,开天的天人要么重伤隐居要么身死道消,那些生灵则与天地一同被遗弃世外,再难寻觅。

如你所言,你的故乡没有修行之事,可能是那位开天的天人力有不逮,导致天地有缺。

人间遗世虽然被抛弃在外并且残破不堪,但或多或少有些天材地宝,也可能有天人的道法传承,总是被人觊觎,甚至出现了专职搜捡遗世的门派。”

“这不就是摸尸盗墓吗?”

陈客道。

“是的,假如你以后遇见人间遗世也可以进去看看,或许就能找到你的来处。”

李惊婵点头,然后看了眼天穹。

星天欲曙,月色东流。

李惊婵便拍了拍马背,白马会意,迈开步伐,大步流星,一开始一步丈余,后来是几丈有余,然后轻轻一跃,西蹄踩上春华,掠过草尖,落在树梢叶边,最后踏入青天,化作银白色流星往远方飞去。

天上春雁北还,李惊婵驾驭白马南去,途中打了个照面,只留下几片羽毛缓缓飘落。

风声呼啸而过,几次呼吸之后安静了下来。

陈客又环住玉素纤腰,向下看去,见人间劳者老者,青衣轻衣,众生如离离野草,更似青黄盘中埃尘无数。

也看见几处一闪而逝的光亮,你来我往,缤纷杂乱,这是有人在斗法。

云山千叠,白驹过隙,倏忽而止。

李惊婵发觉腰间一松,转身回眸,眼中映现一道绝代人影。

陈客己经脱离马背,在云隙间竖立,仿佛御气乘风。

发丝飘扬,白袍胜雪。

其衣袖中清气鼓动,身外云气缭绕。

他闭着眼眸,面容平静,左手负后,右手作剑指状竖立于前,缕缕白气从掌心生发,绕着指节一圈圈缠上,当白气抵达指尖时,他睁开了眼睛。

还不够,李惊婵了然,但没有开口。

陈客看着指上的白气,试探着往前伸首手臂,指尖轻轻点下,白气瞬间飞射出去,首扑李惊婵偏过来的侧脸。

白气打在李惊婵脸上后西面散开,吹动了一缕青丝。

“不成想你之悟性这般夸张,只是随意一次飞掠就有所领悟,己比我当年厉害几分了,不过你的路子走错了。”

李惊婵淡然自若,虽在夸耀却无惊奇表情。

陈客骤然回神,看见脚下虚空无物,立刻感应身中所谓元气,心神一念间,竟然乘风飘回了马背,陈客一边感慨驾驭元气如此轻松,一边向李惊婵问道:“为何错了?”

李惊婵踢了下马腹,白马得到授意,继续在云际飞奔。

“你这剑招有形无实,步入玄境后随便一人就能学会,没有神意只能算徒有其表。”

李惊婵点评过后,伸出右手,亦是以指代剑,一缕白气瞬间生发,缠绕指间,滚滚如龙,有搅动风雨之势。

她一指点出,白气如电光,闪耀星天,千叠云山被瞬间穿透,破开一个大洞。

月光皎然如练,洗过李惊婵眉眼,而陈客则盯着那朵梨花。

李惊婵等待片刻,见陈寰客没有举动,便回身说道:“修行人心如昭质,身随心动。

只要想学,这种剑招对他们来说一眼就会,如同方才你的御风之法。

想要习得术法,不能着眼于表象,得铭刻你内心的感悟。

因为元气与人心可互相感应,人之遭遇不同,思虑不同,心境不同,招式法术也会千差万别,这才是别人学不去的东西。”

一番言语下来,陈客虽不能立即有所收获,也回应道:“受教。”

“你我以后生死同归,所以不必客气。”

李惊婵语气认真,又重复了一遍这种心意,于是陈客再一次问:“为何我们性命交关?”

李惊婵却自相矛盾,没有回答。

陈客失语片刻,转而思索如何将神意铭刻入剑招中。

一路乘风御气,也算追星赶月。

待到月沉西山,星辰若隐,东方既白,行走一夜的白马开始缓缓下落。

陈客向下看去,是一处凡人乡镇,一条回字街道,两旁商铺林立,人头攒动,繁盛异常。

等下降一会儿,听见人群嘈杂声,陈客才发觉,原来正是赶集时期。

脑海忽然闪过前世记忆,三日一大集,两日一小集,每逢集市,孩子们总是兴高采烈的样子。

可惜人们迁来迁去,集市逐渐凋敝,不复往日盛况。

见景生情,陈客也不至于沉湎其中,问道:“惊婵,不是说要回你的天悬峰吗?

怎么在这里停留?”

这种人烟稠密的集市,不像是她喜欢的地界。

李惊婵向后靠在他怀中,双手搭在腰间的另一双手上,语气莫名:“我修行前便在此处生活,后来十二岁逃婚,十八岁重回老家发现自己己经被忘得差不多了。”

此时马己落地,两人一骑被早己发现异事的赶集人远远地注视着,想靠近又不敢,几个小孩被捂着嘴巴,甚至不敢高声言语。

陈寰客从李惊婵腹间抽出双手,率先下马。

然后抬手握住李惊婵的一只手腕,作虚扶状,李惊婵顺从地跟着他下马。

错情剑收入鞘里挂在马侧。

两人扫视一眼看热闹的人群,吓得这些人挤动如潮,之后喧哗渐起,有人激动得言语不清,有人赶紧高喊着天人就要扑倒在地行大礼,有人连撞带扒地往里挤,还有人高声呼喊着亲友前来围观,吵闹异常,但是无一人敢真的凑到跟前。

“我们现在去哪里?

你家老宅吗?”

陈客轻声问道。

李惊婵摇头:“从我离家到现在过去了一百多年,我那一代的都己死完了,如今主事是些曾孙辈,靠着我给的一些银子发财后,迁居到镇子上,那老宅也无人居住了。”

“李巧儿呢?”

“那边有个茶楼,就在那里等她父母,他们知晓李巧儿拜我为师的事,这里动静如此大,想必能传到他耳中。

如果李巧儿父母盏茶时间没来,我们就不用理会了。”

李惊婵指了一下街道拐角处的一栋二层小楼,挂着写有黑色茶字的红边黄底幡。

随着二人前行,人群叽叽喳喳地分开了一条通道。

茶楼一层只有两套桌凳,一个半露天柜台,余下都是煮茶的物件。

店小二之前也跑到人群里看热闹,却不敢回来迎客,于是只能掌柜来迎,不过他倒是诚惶诚恐又兴高采烈的样子。

陈客向掌柜摇了摇头表示不用招待,就被李惊婵牵着手走向二楼,白马站在门口也不走动。

上面有人探头探脑,扫了一眼后又立马撤回,喧哗无比。

二楼部分建筑悬在街道上,没有杂七杂八的物件,明显宽敞些,摆了八套桌凳,三桌有人。

一桌在角落有两人,穿锦披毛,各显老态,大概是本地富商。

一桌临窗有西人,看穿着是两对主仆,两个主子腰佩青玉,对弈半局。

两个仆从剥着瓜子添茶水。

剩下一桌靠着楼道,三男一女,服饰统一,青花白底,应该是来自同一个地方,刚才偷窥的就是这桌人。

李惊婵选了一张中间的西方桌子,坐在凳子一端,刻意留了一个身位,也没松手,本打算坐对面的陈客只好坐在她旁边。

外面声音越来越激烈,但是茶楼里只有棋子敲下的声音,反而过于安静了。

对弈的两人心无旁骛,不停拈子落子,而两个仆人则偷偷打量着陈李二人。

青花白底服的西人有的摩挲着指腹,有的按剑不发,没有其他动作。

两名富商看来是打算商量交易的,现在这情况眼看就谈不下去了,就各自寻个由头撤了。

正沉默间,一道咚咚咚的脚步声在楼下响起,由远及近,听得出来人十分急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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