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掉魂儿的幼年幼年的我,常因一些突如其来的惊吓而生病。
我们那个村庄的饮水,靠村中央的水湾。
水湾北岸,有一口深井。
水井是青砖砌成,多深我无从知晓,只记得井口西周有一圈青砖。
我从记事起就被大人们千嘱咐万叮咛一定不能靠近那口井,里面有鬼。
只要有小孩儿靠近,鬼会突然伸出他木柴似的胳膊把小孩儿拖进井口,淹死。
村民高粱就曾在有个晚上看到过白色的鬼在井边溜达。
大人们不怕,因为鬼不抓大人。
那个年代,遇到干旱少雨年份,黄河水经常断流。
我们村里那个湾的水往往干涸见底。
这时,这口井便成为村民喝水的唯一水源。
干旱再久一点,那口井也成了枯井。
我西岁那年,这口水井枯了。
村里便组织身强力壮的小伙子下到井底作人工清理,深挖一下,重新找到水脉。
他们用几根坚硬的木条在井口上方撑成三脚架,上端捆绑一起捆结实。
三脚架上捆绑上长长的绳索一端。
挖井人腰里系上绳索的另一端,被站在井口的几个壮汉一点点送至井底。
井口周围站了好多人,包括看热闹的孩子们。
看孩子的姐姐把我从她背上放下来,对我说:“站这儿别动,我过去看看。”
我追着姐姐说:“我也看看!
我也看看!”
话音刚落,只听见井里传来呜噜哇啦的声音。
站在井旁的村民用很怪的声音给我翻译:“听见了吗?
听见了吗?
井底的鬼说‘是哪个小孩儿要看看,把她扔下来,我吃了她!
’”他们说的很认真,声音低沉粗粝,表情怪异恐怖。
我吓呆了,惊恐地看着所有看向我的人们,感觉每张脸都阴森可怖,龇牙咧嘴,要把我撕得粉碎后咯嘣咯嘣吃掉我。
我“哇”地哭了。
姐姐往井口看了一眼,似乎的确看到了鬼,跑回来,也用惊恐的声音和表情重复着那句吃人的话,而后背起我往家跑。
我人是被姐姐背回家了,魂儿却丢在了井口边。
当天晚上我就开始发烧了。
发烧得十分严重,致使我昏厥多次。
我只记得眼前有一个庞大的光滑的类似于人的大腿的东西压迫着我,让我窒息。
然后那个肉粉色的东西慢慢放大,继续放大,大到又轻又淡,淡到飘忽不定。
我听到母亲一遍遍呼唤我的名字。
母亲左手拿碗,右手拿勺,勺子敲着碗沿,出门到房台东南端,低声呼唤“栅儿~~,回家吃饭了!
~~”如此三遍,然后把勺子放我枕边。
几天后,我从昏昏沉沉里慢慢走出来,有了睁开眼的力气,渐渐好起来。
从那以后,我更不敢靠近那口井。
村里有一位精神病患者,大家都叫她秀奶奶。
秀奶奶平时总是神情恍惚,目光时而呆滞时而飘忽,时常自言自语,对外界的反应或迟钝或过激,喜怒无常,偶尔还会大声叫喊。
穿的破衣烂衫不补不洗,脸更不洗。
我们都怕她。
有一个冬夜,脱衣入被窝时,我被冻得首哭。
这时,有个怪怪的陌生声音从我家窗台传来:“桂啊,桂啊!
跟我回家睡觉去!”
哭声戛然而止。
母亲见这样有效,用她被吓坏的声音并配着惊恐的表情告诉我,再弄出动静她会把我抓走。
我瞪大惊恐的眼睛,屏住呼吸,看到昏黄的煤油灯抖着微弱的光,黑咕隆咚的屋子布满寒气,挡窗户的木板被秀奶奶掀开,她诡异的声音清晰可触。
我浑身发抖,上下牙打得啪啪响。
秀奶奶趴在我家窗台上仍旧一遍遍喊着桂。
那刻,我成了她的外甥女桂。
母亲冲秀奶奶喊“她不哭了,天这么黑,你快回家睡觉吧!”
秀奶奶不肯走,母亲没办法,嘱咐我别动别哭,她下炕出门去把秀奶奶劝走了。
第二天,我便发烧了,烧了好几天,和把魂儿掉在井边那次一样。
母亲拿着勺子头,在房头上扒了好几晚上,为我叫魂儿。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逐渐长大,那些曾经让我害怕的事物也不再那么可怕了。
村里的那口老井、秀奶奶给我造成的心理阴影随着年龄的增长也随风而逝。
幼年还有一些零碎的记忆。
后邻居丁爷爷家杏花开过,结了黄澄澄的杏子,美得让人陶醉。
丁爷爷家自行车钥匙上挂着一个用红色透明的塑料绳编织的小巧玲珑的金鱼。
我去摩挲稀罕红色小鱼从而把边上的水缸打碎了。
大爷的牛棚里竖着的土柸被我推倒了。
母亲带着我去湾边老太太家炕头纳鞋底儿,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送我一块糖。
我还记得,跟着姐姐去偷偷采了丁奶奶家苘饽饽……那是个充满好奇与探索的年纪。
我周围的一切人,一切事物都是新的,都是真的。
所以,恐是真切的恐,惧是惊心的惧,爱是陶醉的爱,乐是纯净的乐。
幼小的我,在用心感知着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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