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村办学校

  • 芦苇深处
  • 林栅
  • 3373字
  • 2024-08-04 21:18:06

黄河如一条金色的巨龙,自高原奔腾而下,携带着数不清的泥沙,在下游形成了广袤的冲积扇平原。

她的支流错落有致,仿佛一位母亲用温暖的双手抚慰着大地。

黄河下游的子孙,从黄河引水灌溉,修成无数灌溉渠。

六干渠就是其中之一。

六干渠像一根细长的磁力棒,吸附了远远近近一个个小村庄。

小村庄以黄河水为源,以族群聚居,世代农耕,繁衍生息了几百上千年。

他们日升而作,日落而息。

鸡犬相闻,互为亲戚。

我们村子就是其中之一。

七十年代的高家庄不过三十来户人家,百十口子人。

村子怎么起源的,老祖宗是谁,东西两枝族人从哪一代分枝散叶的,人们从不去深究。

深究是一项费脑费神的事情。

不管什么事,似乎深究一下都很复杂。

深究得越多信息越多,信息多到一定程度就是个有学问的人。

可惜,大多数事情深究起来没多大意思,不能解决吃饭穿衣、娶媳妇生孩子的实质问题。

只是偶尔听老人那么一说,祖辈是洪武年间从山西洪洞大槐树迁移而来的。

对于此说法,我一首半信半疑。

村民没有文化,传说的就对吗?

传说可信吗?

传说这东西,只要人传人,传着传着就变味了,落几个词,忘几个词,编几个词,添几个词,改几个词,听到我耳朵里,定是面目全非的。

传说村里一首有,谁谁谁老婆跟谁谁谁相好,谁跟谁偷偷干不可名状的事。

这样的传说大人孩子在背人处嘀嘀咕咕就没断过。

我们都认定为传说。

何况洪武年距今六百多年了,祖祖辈辈传递的信息,肯定有糊涂蛋或从不在乎自己到底从哪里来的的人,传也是随便那么一传,说也是那么一说,且是大多数。

村中央有两个大湾。

据母亲说,这是日本鬼子扫荡时村里藏粮食挖的坑。

这个我信。

因为母亲七岁那年就亲身经历过日本鬼子“烧光、抢光、杀光”的大扫荡。

解放后,挖出的土各家盖房子垫了房台,留下的两个大坑就做了蓄水池,大家称它们“湾”。

顺着西湾西岸的路走到南头往西拐,有一条两旁种着柳树的土路,土路尽头的一排低矮的土房子,这就是村里的学校。

学校没有院墙,完全开放式的。

教室前面是一个颇大的空地,地面是光秃秃昏黄的沙土。

一阵风吹来,尘土飞扬,白茫茫一片。

1977年夏天,我背上书包,跟着姐姐踏上了上学的土路。

那是一个期盼中的早晨,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芬芳。

那天村里的学校显得格外热闹、沸腾。

高年级的学生簇拥着新生们。

哥哥姐姐们调教着弟弟妹妹们。

整个教室内外,叽叽喳喳、人声鼎沸。

大家互相观察着对方的新书包、新本子、新铅笔、小刀,或借用别人的小刀学着削铅笔。

旁边又有叽叽喳喳指导者。

有的孩子会去翻看别的孩子的书包,遭到阻止。

有的用新铅笔在别人的本上画一下,被画的孩子恼怒了,大喊大叫骂着。

一时间,乱糟糟一团。

每个孩子脸都是生动的,好奇、新鲜、认真、调皮、开心、恼怒,活脱脱的。

学校里有俩老师。

高明建老师年长,算是学校的校长,在东边教室,教着二西五年级学生。

杨永修老师年轻,教我们一年级新生和三年级,在西教室。

东西教室之间有一间仅能放两张桌子的办公室,门口挂着一个生锈的铁钟,上下课需要敲响,像村里队长家门口树底下挂着的那个上工集合敲的钟。

开学第一天,俩老师一起接待新生,为我们起名字,如同给超市的货品贴个标签。

高老师坐在教室一进门的地方,问姐姐领来的妹妹,“起名字了吗?”

“没有”高老师稍一思忖,家族姓氏占的字有了,根据孩子的乳名,就凑出了她的学名。

有的乳名很难听或属于怪癖的字,比如臭屎、难闻、马车、瓦房之类的乳名,就不适合用于学名,高老师会琢磨琢磨赐给他一个稍好听的名字。

高老师把起好的名字帮新生一笔一划写在作业本的封面上,让我们以后模仿写。

我们各自抱着自己的名字,如获至宝,反复确认,让这个名字与自己挂起钩。

老师发给我们崭新的课本。

特有的书香让人陶醉。

打开书本扉页,“我们热爱毛主席”,开启了知识的大门;012345,记录着迈向未来的每一个脚步。

学校的墙是用泥土垒成的,教室里左侧有西排石桌,是一年级新生的位子。

前两排配着两条长凳,每个长凳上挤着五六个孩子。

座位上实在挤不下可以站在一边挤着。

后两排只有石桌没有凳子。

学生上课要站着听,也可以从家搬个兀扎子。

右边三张破烂的木质桌凳,供包括我二哥在内的六个三年级学生用。

杨老师是本村外来户之一,从哪里迁来的我从来没有问过。

他个头不高,皮肤白皙,眼睛很大。

学生乱跑乱动他会用他的大眼睛瞪着他。

所有孩子上学前己接受了无数次家长的教育,要听老师的话。

因而,学生们并不难管理。

杨老师知识扎实,对孩子们热心,传授知识能力强。

学生们都很尊敬他。

我们的上课下课都是随意的,不用敲钟。

老师常会搬椅子坐在门口,或批作业或讲课。

哪个孩子饿了渴了会自行出教室跑回家拿干粮吃,跑出去上厕所、擤鼻涕大多也不给老师说一声。

如果老师记起来敲钟,俩教室所有孩子就会统一下课,院子里便沸腾起来。

我们疯狂追逐打闹,或玩跳绳、捉迷藏。

有时老师也组织大家一起玩老鹰捉小鸡。

高年级的男孩子调皮一些,说不定整出什么花样。

有一次,我们都上着课,高金保出了教室。

不久后慌里慌张跑回,后面追着马蜂。

原来他发现了学校西北角树上的马蜂窝,他把碎砖头扔向马蜂窝,马蜂蜂拥而上,向他追来,吓得他撒丫子就跑。

跑回教室气喘吁吁把这事告诉了正在上课的我们。

杨老师并不在乎金保搅乱了课堂秩序,我们的课堂一首都是这样松弛的。

杨老师眉头一皱,放下讲着的ai,ei,ui,给大家说,马蜂蛰了人很疼,别招惹他们。

可好奇心使得每个人都有捅马蜂窝的冲动,包括杨老师。

杨老师决定带领大家除掉马蜂窝。

大家七嘴八舌出主意,离家近的柱子、海英、大榆几个孩子自告奋勇回家拿工具。

杨老师指挥柱子他们几个小子把拿来的长头上缠了破布条,破布条上粘上石油,然后点燃破布条和石油。

一个大大的火把点燃了。

竹竿由积极胆大的杨金保把控。

他头上身上包裹了厚衣服,小心地靠近有马蜂窝的树下。

每个人脸上表情异常紧张兴奋。

大家叽叽喳喳。

杨老师指挥我们远观,及时逃避马蜂的攻击。

金保平时学习不怎样,但摸鸟蛋、捅马蜂窝的事没少干,积攒了不少经验。

然而,这次还是失手,窝里跑出来一个马蜂,把他的胳膊给蛰了。

其他的马蜂都葬身火海。

全校几十个孩子七手八脚地助阵,或尖叫或评论或出主意,跑地里采马齿笕捣碎糊马蜂蛰的胳膊上,七嘴八舌,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像过节一样热闹。

这个朴素陈旧的小村庄,因为一所小学,便有了生机;因为一所小学,便有了故事,有了希望。

每个晨晚,村庄随学校沸腾,也随学校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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